“三日后……我预备回汴梁了。”

“回去?”十三猫音量突然加大,引得旁边的几个小厮莫名其妙看他,他掩饰性的咳了咳,压低声儿皱眉道:“好端端干什么要走?你找了她那么久,如今这又算是什么?”

步云霄淡淡摇头,不欲与他多做解释:“她如今很好,不需要我。”

“笑话,跟着个瘸子能算好?”十三猫冷笑出来,抱臂继续劝他,“你若是真为她好,就不该现在离开,宿兮若是会死,你该及早把她抢过来,若是能活……嗯,那也得多想法子。”

“宿兮不会死。”

“哦?”听他语气如此坚定,十三猫来了兴致,凑过去道,“难道……你要回东京寻名医来治他么?不愧是家里有权势的,别人的生死好似捏在你手里一样。”

直接无视他话里的讽刺,步云霄一扯缰绳,信马而行,不冷不热地侧目道:“你若是还想查明刀谱的事,往后就别这么多废话。”

旁得人倘若闻得他这般言语,多半是知晓步云霄此时心情决计不会很爽,但十三猫脸皮极厚,加之这数月来对他的了解,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笑得很无赖:“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天空白茫茫一片,看着是覆了厚厚的一层云,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倒平添了些凄凉的意味来。陶木晴换了身素净的烟罗衫,因得怕冷外面罩了件大红色的软毛织锦披风,红白相衬,愈发显得她皮肤娇嫩。

抬眼朝步云霄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看,回头时,见得宿兮正含笑静静望着她,陶木晴方笑吟吟走上去,略有些歉意地靠在他跟前:“又让你等我了……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我也是刚到。”

宿兮伸手轻轻拉住她:“走吧,冬日夜里黑得早,想必很快就能看见花灯。”

她笑着点头:“好啊,不知

道有没有灯谜可猜。”

腊月初七,虽不是上元佳节,但在琴天城亦有一个小花灯会,纵马一路驰骋,便见得那山下城中的斑斑星火,微微可以听见城中的繁华与喧嚣。

进了城,一街上明灯如星,简直快照亮个半个夜空,满街的花灯,满街的人,连树梢上也坠了不少,临近的河上还悠悠荡荡摆了百来只莲花灯,盈盈的水光波动闪烁,粼粼细碎。

样式也颇为繁杂,生肖花鸟人物纹饰各色皆有,灯谜——自然也是有的。

难得十三猫与步云霄二人去了酒楼喝酒,燕生半步不离苏七,便是老挨她骂倒也是嘻嘻笑笑的一张脸,殷勤地帮她挑选东西。

花市灯如昼,路人来往如梭,脸上都被灯光映得红彤彤的。陶木晴慢悠悠地推着宿兮在街上走,一面又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事物,几个穿着厚厚夹袄地小孩子提着花灯,打打闹闹的从他们身旁窜过去,很快便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里的花灯都好漂亮。”前面一排店铺门前挂了不少精致的四角宫灯,有好几家都是专卖灯笼的,陶木晴看得眼花缭乱,不住就出口赞叹一句。

宿兮自摆弄着手里的折扇,难得的心情很好,嘴角微微上翘:“琴天城最为出名的就是花灯,别处大大小小的灯都是自这里出来的,连宫中不少宫灯亦是如此。”

“是吗?”陶木晴探头探脑地仔细瞧着对面的一站玲珑灯。

看见她喜欢,宿兮柔声道:“你若是爱看这个,等正月十五的时候我带去你汴梁,那里的花灯会比这个更为热闹。”

还没等她开口回话,陶木晴就扯了扯宿兮的袖子,转头盯着他,双目亮晶晶的:“你快来瞧瞧这个……画的是白鹤。”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极目是一盏做工细腻的丝绢灯盏,一共六面,三面绘有白鹤展翅,另三面是青山绿水,的确是比其他的显得大雅些。只是这人画工太过粗糙,少了鹤独有的灵气,画的山水倒还凑合。

“怎么样?”陶木晴歪着脑袋问他,“你觉得好不好?”

“挺好的……唔,你喜欢鹤?”

“倒不是说喜欢。”陶木晴笑着伸手随意动了那花灯下的坠子,“我小时在家乡曾看见过几只,当初觉得这鸟好看死了。”

宿兮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问问老板,这盏灯如何卖吧……”

“诶?”

陶木晴还没反应过来,宿兮便早摇了轮椅问向一边立着的一个伙计:“小哥。”

那伙计尚在糊灯笼,因闻有人唤,忙不迭地就放了手里的活计跑过来:“在了在了,这位客官可是要买灯啊?”

宿兮略一抬手朝他示意道:“那盏白绢灯,怎么卖?”

“啧……白绢灯啊……”伙计皱着眉伸长脖子找

,不一会儿就发现他说的灯,脸上带了些许歉意,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客观,那盏灯已经有人订了。”

听他这么一说,宿兮不觉蹙眉:“那人开了多少的价?我加五倍。”

“啊?!……”陶木晴惊得不得了,赶紧拉着他臂弯,为难道,“不至于吧?”

“没关系。”宿兮微微一笑,“我省得。”

不想伙计态度上却是很坚决,仍旧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实在对不住啊客官……咱们这做生意的,总得讲究诚信不是?您这个……让小的不好做啊。”

“不用了不用了……”还不等宿兮再说话,陶木晴就摆手打断,“我们不要了。”

伙计觉得有些失落,又出声挽留:“姑娘要不要再瞧瞧其他的花灯?也很不错的。”

“不看了,我们还有事呢。”陶木晴退后一步,手扶上宿兮,继而推着他往前面走。

飞快沿着街走,灯下晃过的一张张笑脸,看得宿兮有些头晕,他哭笑不得地低头,轮椅在她手里被推得迅速,头一遭觉得自己很被动……

“木晴,你急什么?”终是忍不住,唤她。宿兮抚了抚额,笑叹道:“慢些走好不好?”

“哦……”陶木晴这才发觉自己是用着轻功,连忙收手回来,继而又想起方才的事,不悦的抱怨他:“就是一个花灯,用那么多银子作甚么?”

宿兮展开折扇来,仔细看着他扇面上绘制的鸟雀,并不赞同地含笑道:

“我只是看着你中意,便想着要买。”

“这可不行。”陶木晴俯□,语气颇为认真,“便是你有钱,也不能乱花啊。再说人家已经有人预定了,咱们更加不好得再去要,你这不是故意难为那小哥么?”

宿兮忍住笑,偏过头对上她眸子:“他不过是嫌钱少罢了,若是我再加一些,就是他愿不卖,他家老板也会跑出来打圆场,这么便宜他的事,岂会错过?”

陶木晴仍是觉得不妥,皱眉摇头:“你这样不好。若是哪一日千金散尽,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得意。”

“不妨事。”宿兮伸出食指来在她鼻上轻轻刮了刮,话里明显带着笑意,“你放心,千金散尽我也能赚得回来,决计是养得活你的。”

“你……”陶木晴顿觉得耳根子发热,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场合说出这番话,一时觉得有些窘意,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她在原地踯躅着,迟迟没走动,宿兮只道她还在气郁,方松了口,迎合她:“……你既是不乐意,下回我不这样做就是了。”

陶木晴抬起头,讷讷瞧着他,倒是没懂这话里的意思。

宿兮浅浅笑道:“以后你说什么,我就按着你说的做,好不好?”

他声音清清朗朗的,儒雅里带着温柔,陶木晴心下不由一暖,这种

被人保护的感觉,十几年了,她倒是头一回这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手不自觉地探进衣兜里,触碰到那块温润的玉石,想起那日在伏雪镇上他曾说过的话,一时又感慨万千,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回复他好,索性就握着他的手,靠在轮椅旁。

灯光昏黄,过客熙熙攘攘,即便是周遭繁华如斯,此刻都仿若背景,好似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一样……

“叮咚”一声极小的动响传来,陶木晴与宿兮皆是一怔,慌忙抽回手。不知为何反而有些尴尬,陶木晴往后退了一小步,未想脚下踩了一个不小的石子儿,她垂头看下去,发觉那石子竟是块鹅卵石。当即像是记起什么来,她抬头四处搜寻,总算在不远的拐角处看见一个人正不住向她招手。

那人的面貌虽不甚清楚,但从身形来看,应当是……

“我过去一下。”陶木晴轻声道。

“你小心些。”宿兮亦看见那人,揣测恐是她熟悉的什么人,自己也不便跟着去。

街上流动的人群甚多,陶木晴小心避过,这才行至那僻静的街角。可左右望了望却不见那人身影,刚觉得奇怪,猛地就有人一拍她的肩,脚步灵巧地闪到她跟前,笑嘻嘻地叫她:

“师姐!”

果不其然,这来者当真是她门下的小师妹,陶木晴甚为讶然,她到琴天城不过短短几天,这丫头又是如何找来的。

“师姐,我可有好几月没见着你了……”凤初南亲亲热热地上前就抱住她,在她颈项间蹭了蹭。

论及同门师兄妹,陶木晴与她的关系算是最要好的,二人皆无父无母,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被她弄得有些痒,陶木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奇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上回不是说,要去姑苏走一遭么?

“哎。”凤初南放开她,颇为郁闷地大大嗟叹一声,“碰到个大麻烦,一言难尽啊……”

“不提这个了。”她抬起头来,对着陶木晴眯眼一笑,围着她转了一圈儿,“师姐……我刚才遇见十三……听他说,你和一个公子哥儿好上了,是不是真的啊?”

陶木晴瞬间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她与十三猫倒是关系匪浅,想来在酒楼遇上,故而多话就谈到了,对此她也只是点了头:“是真的。”

没想到那强盗竟也没诓她,凤初南先是惊讶,随后就笑了:“还真是真的?师姐,那他长得什么模样?好看不好看?”

陶木晴不禁失笑道:“……这我如何说得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的啊……”凤初南踢了踢脚下剩的一粒鹅卵石,有些纳闷的蹙眉道,“听说他好像是个瘸子……不知道腰上好不好使,以后你们洞房了可怎么办?”

听到她说起宿兮的不好,陶木晴原本想要解释,但很

快跟上来的后半句话,立马让她生生噎住……

“丫头,姑娘家说这些话……不好的。”

没理会陶木晴的话,凤初南忽然拍手笑道:“不管了,反正你们成亲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一杯喜酒啊。”

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她,陶木晴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只能点头。

“对了……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不欲再和她谈宿兮的事,她方拿别的话岔开。

“有啊,当然有了。”凤初南一说完此话,就满眼同情地看着她,“师姐,你这次死定了,师父找你找了大半月,我看他气得好像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介于她一概说话都会夸大其词,陶木晴心头虽有些担忧,可还是强作镇定:

“是为了毒珠的事么?”

“不止呢。”凤初南摇头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最近来我们门下叫嚣捣乱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几个居然把山下的石像给砸了,师父回来可生气了……”

“砸石像?”她目瞪口呆,犹记得那雕像是师父最为宝贵的东西,不用细想都猜得到他当时会发多大的火。

“嗯,那些人口里念着什么……什么盟主,什么沈家老爷的,我也不懂是在说什么。”凤初南耸了耸肩,“反正是没我什么事。不过师姐,避毒珠你寻到了么?”

正为这个发愁呢,陶木晴咬了咬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还……没有。”

“啊?”凤初南顿时也替她忧起来,“那可怎么办?我看师父他过不了几日可能就找上这里来了……要不……要不你先跑?”

“跑能跑到哪里去啊?”陶木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别过脸去,“到时候,我会好好和他解释的。”还有宿兮的事情……也要一并央求他。实话说,她心里当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由见得陶木晴脸上尽是忧虑,凤初南小心拉了拉她的手:“师姐……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陶木晴抚上她的脸,笑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况且,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哦。”估计也觉得她这话有道理。凤初南点点头:“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下回咱们寻一个空闲时候,再好好聚一聚。”

“嗯,自己当心点儿,摸人家东西的时候,别被官府的人逮住了。”毕竟和官家打交道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知道啦。”

……

正值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的人比刚才又多了一些,看花灯、赏景、吟诗作赋,各种皆有。其中也不少几对有情人,笑谈着走过。

前街三三两两慢慢行来的年轻女子,笑靥如花,容貌姣好,手里的团扇半遮着面容。远远地就发现那灿烂花灯下,垂眸弄扇的人。

青丝三千如锻,发间一支翠绿玉簪,半点不失潇洒,面如

冠玉,唇边带笑,这俊颜,仿佛让一切绚烂的花灯都失了颜色。

几个人低低打趣说,倒是个温润的俊俏公子,只可惜了这腿……

隔着一街来来去去的人,陶木晴自然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轻蹙着眉头视线随着那些人晃过,又愣愣的看见对面的宿兮眼中含笑地正望

作者有话要说:跳出来蹦一蹦,若无意外,新坑的女主角出现了(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这……= =

掀桌啊掀桌,说好的棒打鸳鸯,结果又推迟了……于是,大家继续温情吧~

【话说,偶明明把小步的戏份压得那么低(你还有脸了)乃们居然还是那么惦记着他。叫先森情何以堪哦……

涕泪……】

小陶!干得好!男银的钱包要管好!不是自己的钱包也要管好!防止一切不明开销!

准管家婆的好榜样!各种鼓掌拍手!

(这几章似乎都在言情啊……武侠啊,武侠你死哪儿去了?悬疑啊……推理啊,乃们死得好惨……

默默烧纸中……

【有人说入V更新不勤快是通病……于是……人家明明在日更嘛,各种对手指……T T 不要抛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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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附近的妹纸么?你们还好么?摸摸……

☆、【谁的痴情】

前面一辆马车不紧不慢打街上驰过,陶木晴这才慢慢朝宿兮跟前走去。因怕方才听了那些话,他心中会有介意,到不想宿兮脸上波澜不惊,一双黑瞳朗朗若星,反而看着她笑问道:

“适才那人,可是你师门中的?”

陶木晴老实地点点头:“是我师妹。”

他脸上渐渐沉下来:“怎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怎么。”陶木晴赶紧对他莞尔一笑,但见他表情明显不信,又补上一句,“就是提了些琐事,说是……师父找我,可能我过几日要往江南走一趟了。”

“哦。”宿兮自没太往心上去,仍旧只是皱眉,“很急么?能否……等过了年再走?”

陶木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等我处理完师门的事情,我会去汴梁找你。”依她师父的性子,没准儿当真这些天就要找过来了,此时还是先走为妙,等到了师门再与他请罪不迟,她哪里还敢等到过年。

然宿兮却想着年后的那件事,恐他和她相见的次数已不多了,虽是很想留住她,却又无法说明实情,一时也只能沉默不言。

二人皆有一番心事,沿着这街缓缓往前而走,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地方,也因烦恼缠身,亦无心思看景色,即便周遭如何笑闹,都置若罔闻。

正这般沉寂着,不想前面忽传来一阵叫好声,倒是让陶木晴回神了过来,她抬眼看去,瞧得一群人围聚在一起,挨挨挤挤连半点缝隙也见不得,不知晓那其中发生了什么。

她禁不住喃喃道:“该不是又有人打架了吧?”脑中顿时就想到苏七此人。

未料到宿兮微微一笑,摇头解释道:“不是,是八卦灯,很好看又很有趣的一种花灯。”

“是么?”她若有所思地望过去,正在考虑从哪里绕去看为好,却岂料宿兮一手拉住她,像是来了几分兴致:

“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啊?”眼见着这几重人影,还不知自何处才能走出去,宿兮已然带着她行至另一处僻静的地方。

举目望过去,空旷的草地上摆置着十来只一人来高的琉璃大灯,灯身缀有细细的纹饰,却因没有点亮,故而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陶木晴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那灯,触手时便是冰凉刺骨,她立刻缩手回来,不禁失笑:

“这灯如何不点上?就这么……怎么看?”

“不急。”宿兮转头朝她一笑,继而又认真瞧着那灯。

远处的一个伙计瞧得他二人在此,不忙小跑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位公子是要点灯么?要不要换一盏,这里的人不多,想来不热闹……”

“不妨事。”宿兮淡淡打断他,“我不习惯有外人看着,你也不用麻烦,若有事我会叫你。”

听他说到这个份上,伙计也不敢多话

,只陪笑着点头道:“是是是,小的不烦公子了。”但又多少有些不放心,故退到一边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