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看他的眼神那样全心全意,那样依赖眷恋。他觉得从她眼里,仿佛能够汲取无限的力量。

他以为就这样了。时光优美地流淌,他温柔而耐心地静待她长大。

多么好。一切美得像个梦。

怎么也想不到,会收到那样一封信。那样丑恶。他和她的照片,每张都是那样暧昧亲密的姿态表情,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白的证据。照片里夹着一张纸,贴着报纸上剪下来的字,要他限期离开南海。

十六年前的南海还是封建保守的小城。就在上个星期,有一批男女青年因为同居,被判“流氓罪”入狱。

这样一封信,会带来什么结果?

丛骞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脸色:“不是我!林霏白!不是我!”

他发誓要找出幕后的指使,丛骞拖住他:“你疯了吗?!你会被判刑的!公安会把你抓起来坐牢,关你几十年!”

“哈!”他大怒,“关就关!我会怕吗?”

“你傻了吗?你是不怕,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他霎时呆住。

茉莉,他的小茉莉。

像是凭空而来的一道霹雳,他愤怒得连胸腔都在燃烧。凭一颗趋势的赤子之心待人,收获的是这样丑恶的人心。他不怕任何谣言,不在乎任何名声,却害怕她受到丝毫的伤害。她是他的小小茉莉,好不容易才从泥淖里开出纯洁的花来,怎么禁得住这样肮脏腥臭的狂风骤雨?她还那么年少,除了他,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然而偏偏是他,引来了这样的灾难。

他想过带她远走高飞,无所顾忌地生活。

然而,这需要她监护人的同意。

那是一位慈祥保守的老奶奶,爱孙如命。

而他凭什么?就凭他老师的身份?

走的时候几乎是狼狈而逃。他不敢告诉她半分真相,连消息也不敢透露。

她会哭。他的小茉莉,她一定会悄悄躲起来哭,不让任何人知道。

然而她会长大,会越来越出色,会在男孩的簇拥中欢声笑语,会慢慢淡忘他,这个十二岁时曾经给过她温暖的男子,像火柴亮起盈盈的火花,点燃篝火之后,使命已经完成,变成黢黑的梗,丢弃在一边。

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杯里的葡萄酒芬芳,林霏白终于回过神来,摇摇酒杯:“没办法。我也知道,等你长大是一件太疯狂的事情。”

“回国之前,我辗转打听到你还在南海市,还是单身。我听到消息几乎跳起来,可还是没有立即回来找你。”

“我在想,你真的看到了快四十岁的我,还会不会认我?如果你要是把我忘光了,我该怎么办?”

“我鼓了好久的勇气才跑回来。我在想,我虽然比你大很多,可是样子看起来还算过得去,也有能力可以照顾你,应该还是有点竞争力的吧。”

“看到你的那天,我其实紧张得不得了。如果你不记得我,我是说如果,我该怎么办?我得学习如何追女孩子。不过,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你不但记得我,而且依然对我青眼有加。”他恍惚地笑起来,眼神温柔。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我回来的时候,茉莉开得正美。”他长叹一口气,走到酒窖旁边的玻璃温室,里面是丛丛茉莉,圆叶茂密繁盛。他目光触及,轻声说,“小樾,等你老了,想起来可以告诉孙子,有个人从你十二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一直没有变过。”

乔樾静静听他说话,仿佛怕惊扰一场梦。

但他重新陷入了沉默,不再开口。

她觉得他没把话说完:“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林霏白却只是慢慢说:“对不起。”

她站起来,几乎是愤怒地:“林霏白,你不能这样。我要知道为什么!”

“小樾!”他越拉她越激动,只好一把抱住她。

乔樾安静下来。他的胸口隔着毛衣,也能感觉到点点的湿意和悲凉。

其实也就这样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慢慢推开他,转过身说:“我要回去了。”

他停了片刻,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太晚了。我送你。”

她低下头,侧过脸:“不用了。你也喝多了。”

“来,我们坐出租车。”他温和地坚持。

在车上她报了地址,他诧异地看她,她于是说:“搬家了。”他没再说话。

下了车,他又送她上楼。

这次住得并不高,5楼而已,电梯很快就到了。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经久未散的烟味。一丝莫名寒意爬上脊椎,她打了个冷战,看了一眼林霏白。

林霏白适时地停住了脚步:“回去早点休息。”

她小小地“嗯”了一声,停了一瞬,忽然鼓足勇气说:“林霏白,你可不可以…”她咬着唇,声音小小的,但是执着,“可不可以…吻我一下,就一下。就像…”她及时地刹住了车,换了个说法,“像真正的恋人那样。你从来都没有那样吻过我。就当…就当吻别好不好?我只要这一个吻。”唯一的夙愿。

说不爱,很容易。可是只有自己知道,是不是在骗自己。

林霏白怔住,温柔地看着她,目光带着痛楚。

不能回头,否则会变成盐柱。

如果不能爱,不如放生。

他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

她也没有出声,闭上了眼睛。

从他双臂传来的痛苦中,她忽然原谅了他。

即使没有那个吻。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是不能够。。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月光妖娆,穿过走廊的落地长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平平地铺在地面上。

月色,林霏白,她。

她无端想到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真是甜蜜的诗。

林霏白终于轻轻松开她,轻抚她的头发,低声说:“我改天再来看你。”

她听见自己不争气地说了声:“好。”

林霏白看着她,像是欲言又止,眷恋和克制在脸上交替。他看到她嘴角的苦笑,低声说;“好好照顾自己。”转身离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灯光亮了,片刻之后再次回归黑暗。她在黑暗里长久地发怔,看着地上中剩下一个细长的影子,孤苦无依。

她掏出钥匙,半天不得要领,正在搜索,却听见旁边“啪”的一声,窜起一簇血红的火苗,还来不及惊叫,有个高高的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

那人背着月光,她只看得见头发上充满空气感的发丝,下颌轮廓的剪影,宽而厚的肩臂孤线。

她松一口气。是他。他立在夜色中,月光从侧顶方晦暗地打下来,照得他的面色阴晴难辨。

她有些愤愤不平:“宁肇安!我跟你有仇么?非得这样吓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很反感?”

他突然转过头,只留一个黑色剪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就那么深吸着烟,一点红光在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冷雾。

他不说话,她也没敢再出声。

一支烟几口就吸到了一半,她听到他的语音像生铁一样冷硬:“不错,长本事了,还知道自己偷偷搬家。约会完了?还十八相送,没想到你们这么肉麻。我实在好奇他为什么不进屋。难道是因为你没放电勾引他?”声音到后来竟事实丰微微的颤抖。

她本来耐心听着,然而听到最后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怒不可遏:“宁肇安!请注意你的修养!我的私事不用你来指指点点!你喜欢乘人之危,林霏白跟你可不一样!”

他大口地吸着烟,淡青色的烟雾团团升起,散开,在月光下显得冷清惨淡。又听得他笑了一声:“是吗?你这样想?”

但他紧接着说:“我本来不想来,但我的钥匙在你这儿。不巧就被我碰见了。看来我低估你了,你玩男人还真是熟练得很,天生就是做狐狸精的料!刚刚和我上完床,又跑去找小林。你也不嫌脏!”

她平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这样的恶毒。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宁肇安。因为宁肇安向来是不多话的,风度翩翩,行事磊落。

然而的确是他,一字一句都这样恶毒。她浑身发抖,脸色和月光一样苍白:“宁肇安,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辱骂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而且我做得最错的事情不过就是莫名其妙跟你…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后悔得不得了!我后悔得恨不得去死!”

宁肇安指间的红色烟头微颤,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原来她这样想。

乔樾听见他的指关节“格格”作响,他说话的口气鄙夷,极尽羞辱之能事:“我告诉你,没有男人要你,林霏白也不会要!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还敢去找小林!还要他亲你!你就这么饥渴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

看见她嘴唇都变得惨白,他心里畅快极了。这畅快又带着绝望的痛楚,心如刀绞,疼痛难忍。然而越是疼痛,他越要用最尖利丑陋的话,刺得她体无完肤。

同归于尽。这样才公平。

乔樾听他这样说,只不觉得焚心化骨。

他在侮辱她。他欺负了她,还这样侮辱她,拿刀戳她的心。

她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只知道必须反击,杀伤力越强越好:“我跟林霏白之间清白得不得了,你凭什么挑拨我们?我就是跟林霏白上床又怎么了?我自愿!我跟谁上床是我的事!你就很高尚了是不是?可是我告诉你,就是我这种女人,再恬不知耻,也不想跟你好!”

“闭嘴!”他把烟狠狠摁死,粗重地喘息。胸中腾起一把带毒的火,烧得他失去理智,五脏六腑被烤得扭曲,尖叫,滋滋冒油。唯独没有痛楚。杀气仿佛黑雾一般笼罩下来,只恨不能马上撕碎了她。

她没听见他说话,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倒了对方,愤然推开门:“钥匙在公司!这么晚了,就不请你进去了。不送!”说着进了屋子,准备关门。

他一个大步就推门闯进来,她整个人被推得“咚”地撞在了墙上,脑勺和疼得喘不过气来。肯定肿起包了。

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得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你这女人,你有良心吗?”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带着一份狠毒的凶悍,不顾一切地狠狠噬住了她,人压上来报复似的狠狠掳掠。她的衣衫瞬间已经化为褴褛。

熊熊燃烧的妒火,被漠视的情爱,被践踏的骄傲,面对着她拼命挣扎的身体,一切理智和束缚早已飘走。

她在他怀里。世界那么大,她就在他怀里。她的宁馨气息,柔软身体,就在他怀里。

他只恨不得弄死她。死吧!死吧!死在这里,死在他身下,她都会属于他,属于他一个人。

要她痛,要她尖叫,要她哭泣,这样才解恨。

乔樾的恐惧惊恐本来快要爆炸了。她是决意殊死抵抗的。

然而来不及了,挣扎之间,雪松木的气息已然将她席卷包围。

她整个人一震。

那是专属于他的奇妙味道,不是香水,是近似动物的体息,极寒冷,冷得她不得不借助他的体温;又极炽热,仿佛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整片森林,她还来不及逃生,已经融化。

乔樾,推开他!他在玷辱你!

她拼命想挣脱。他的脸已经扭曲,可怕极了,仿佛一头濒临疯狂的野兽,悍然地攻城略地。她的反抗孱弱得可笑,根本不值一提,反而刺激了他真实性的征服欲。他只需要一点点力气,就将她提起来压进衾枕。

乔樾,你知不知羞?!

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宁肇安,双眼血红,低沉的吼声像是天空中隐隐的雷,近乎失控。贪婪地蹂躏着怀里柔润的女人。他狂热地逼迫她打开自己,断绝她一切逃生之路。

乔樾,不要吻他…这是最后的底线…

他牢牢地控制着她,用最直接的方式,挑起她最隐秘的欲望,那样的野蛮粗鲁,仿佛是宣告领土的归属。她想恨却恨不起来。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

乔樾,下地狱吧。

鼻端萦绕的是雪松木的凛然又狂热的气息。体内是他,体外也是他,到处都是他,无所不在,仿佛要把她灵魂都卷走。她绝望地闭上眼,伸手缠绕住他的身体。

他成了她的轴心,而她深深吸引着他,入髓入心,像刹那,像永恒。那样深深相爱。

宁肇安几乎为之疯狂,只觉得每个细胞乃至于灵魂,都满足得颤栗。

终于又拥有了她。

要爱到沸腾,才不枉他这样长久的煎熬。

已经这样近,再没有丝毫空隙,这样相互融入,彼此交缠,他犹嫌不够,恨不得把她身体都捣开,让灵魂直接合二为一,再不分开。

最后的那次,迷乱中她竟然叫了他的名字。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眸墨黑地俯视着她,更野蛮地折磨她。

他已经原谅了她。无论她说过什么,将要说什么,他都原谅她。

乔樾终于知道,第一次的那个晚上,他有多么温柔,多么克制。

到最后她突然战栗起来,所有的感官都已黯淡,只残存一丝意识,身体变成没有重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回旋,终于悠然落下,融化在他滚烫的掌心。

夜里她连梦都没做,真正罕见。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觉得疲累。被窝里温暖惬意,把她身体包围得很舒服。她伸个懒腰,牵动了其他部位的酸麻胀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被窝枕头都动起来,把她包得更紧。原来不是枕头被子,是他的身体。

他早就醒了,伸出手掌垫在她腰下,声音很低:“怎么了?”

他的掌心温热,熨烫得她的腰酸缓和下来。

乔樾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宁肇安伏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反复地,似乎很喜欢这样。

她小声地应了一声,然后听到他低叹了口气。

“别,别这样!”她惊慌失措地推着他,“宁肇安,你疯了!这样会怀孕的!”

“那就生下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行!”

“为什么?”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诱惑,“我哪里不好了?值得你这样拼命推脱?而且,我们不是很好吗?你明明…”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滚烫。

昨晚那些恶毒的话又泛上来。她昨夜如此犯贱,只怕会让他更鄙视她。她心中一阵刺痛:“我们不能这样!宁肇安!停,停!我又不爱你!”

他徒然安静下来。

她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反应。他的脸埋在她脸侧,肩背的皮肤是沙滩色的,肌肉的曲线僵硬,像在角力。

四周的空气由热变冷,像一块透明的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搂在她腰间的手抽了回去,寒意在她肌肤上激起一层疙瘩。

室内寂静一片,坠针可闻。窗外呜呜的风声,马路上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细微地传来。

他起身穿好衣服,没什么表情。目光带刃,似有暗流涌动:“乔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蠢?你爱谁?不就是林霏白吗?不就是丛骞的丈夫吗?你能比我骄傲多少?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以为你是谁?”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明明是她赶走了他,明明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她却没有丝毫的释然。

湿冷的寒风肆意刮着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南方的树木也开始落叶了,萧索满地。

Chapter 20决裂

辉晟并购天圆地产的新闻,一夜之间成为各大媒体头条。

购买协议是达成了,“并购”成功,但交割之后,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工作迫在眉睫,任务更加艰巨,包括交接财产,合作单位与客户的交接,资金运转,资源整合等,要忙起来真是没个头。

为了防止辉晟和天圆人员的流失,人力资源部不断进行沟通和开动员会,阐明公司未来的愿景和企业文化、管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