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所有的变故,我们一起承担,即使要因为骄傲赌上了性命,那也——要是你和我的命!

素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若祀不起风,他就不是素卦!

即使是这样凄厉的阻力,他也非祀风不可!

他要做,就一定会做到!

“惊蝉!断舞!”他猛然抬头,拂袖上了天空,那满天的幽魂!

“呜——”这两符一出,即使是看不见邪灵的人,也都听见了鬼哭——那种从腐败的地府深处,传出来的哭泣——像响彻整个天空,又来自远远的天地之交,没有开始的地方,也没有结束的地方——众人为之失色。

“素卦大人招出了鬼,皇上——皇上我们快走——有鬼——有鬼——”

太宗看着天色,还没有发话,祭神坛上素卦“铮”的一声,撤出了他自己的道坛兵刃——是长剑,却不是桃木剑,是一柄真正的,软刃的长剑,明光闪闪,映得人眉目清明,冷光照水,寒意逼人。

“素卦大人要行刺皇上——”

“他居然私藏兵刃——”

“来人啊——”

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声,人人都叫着要保护皇上,人人都想着四散奔逃,人心惶惶。

太宗不回答,就看着素卦的一举一动。

素卦出剑,并没有刺向哪里,没有对天对地,自然更没有一剑刺向太宗,他一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脉门,鲜血涌出,剑上染血,如蕴染了一份凄厉的胭脂,他挥剑,划剑符,剑光闪烁,冷冷的反射在祭神坛下众人脸上,眼睛里,都不禁要为这一份凄厉而感到触目惊心!

他显然是遇上了障碍,所以不得已破血出剑。

还没有人见过素卦使剑,也不知道,他这样剑上染血,然后走步挥剑,成太极之态,是一种什么样的神通,但是,显然,如果不是与上了麻烦,素卦是不会这样伤害自己的。

“太嗥御气,句芒肇功。苍龙青旗,爰候祥风。风起!云开!”

素卦出声的,依然是这一句。

话音刚落,天色骤然明亮,清风云气徐来,刚才的乌云和明黄的天空刹那间消失了踪影,一声鸟鸣,一只白鹜甚至飞过了天空,然后人人衣袖飘动,风,来了。

坛下众人,都是震惊甚至带了一点点“惧意”地看着素卦。

从没有见过素卦的气势!

也没有见过,他的道法和数术,究竟是到了何种境地?今日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的威势,如此凄厉到了极点的祀风!

素卦衣袖染血,剑刃上的鲜血却变成了黑色,他“霍”然收剑,剑负在后,眼色一般的冷冷萦绕着孤意,丝毫没有显出如何吃力的样子。

但是祭神坛上,鲜血处处,不知道是素卦自己的血,还是什么其它东西的血。

风来了,是一阵大风,祭神坛上的大旗扯竿飘动,猎猎做响。

素卦缓缓在坛上走了两个太极步,才开口,要向太宗交待祀风的事情,已经完结。

天色突然乍然一黑,一亮,一黑一亮之间,一道闪电,直打祭神坛素卦!

风依然在起。

素卦骤然望天,翻腕,“铮”的一声,他把长剑掷了出去,咤道,“无忧者清古而忧者灵!怨生东南,煞!”

“澎”然巨响,那闪电打在素卦长剑之上,暴出了人眼几乎不可直视的电光,暴然,然后闪电数道分支,劈在了祭神坛上!

素卦人在坛上!

他只有一个人!却面对着三道闪电!

“师兄!”一个人影千百丈外的直掠过来,直接撞在了素卦身上!

“澎”的一声,一道闪电的分支,直接打在了掠过来的人背后,不过来人早有准备,扣指回弹,一个道符,点入了闪电之中!

素卦被撞了出去,却牢牢地抱着来人,在坛上一个飘身翻滚,旋身,踢起了道坛上的桃木剑,直踢入另一道闪电里!

“啪”的一声,那桃木剑登时干焦枯燥,而闪电却也过去了。

还有一道,祭神坛边似乎有个东西飘过了一下,像个人影,又不像人影,从坛上一晃而过,那闪电就消失不见了。

一刹那间,大变突生,血溅祭神坛,坛下呆若木鸡,但再呆的人,也知道这是道术的撞击!是素卦,和其它道术高手的撞击!

“越连,”素卦抱着越连,刚才那道闪电几乎可以要了他的命,如果越连不为他撞开一道,他必要重伤在一道之下,“你是故意的。”他低低的道,“故意——学祈祭,要我一辈子记住你?你为我而死?为我而死?”

越连用力一挣,“我不会死,你不要咒我,”她的背后,缚着一个铜镜,被闪电一劈,铜镜破裂,却也把闪电的威力,反射了一些回去,那闪电其实不是闪电,是某人的道法,并不是真的闪电,“我告诉你,这一场变故,是东海门,东海门的同道,也就是师父的师弟,我们的师伯开始的,我见到师伯了,刚才在我冲进宫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素卦一手拆散了她背后碎裂的铜镜,他手掌一触,就感觉到濡湿和温热,“你——受伤了——”指尖接触血的感觉,绝不是第一次,但是,只有这一次感觉恐惧,从来不知道,鲜血——触摸起来,是很恐惧的感觉!

“我受伤了,但是不会死。”越连挣扎着起来,“我还要——留着命,和你一起,你如果——要用命来证明骄傲,我也——陪你!”她突然笑了,“我很开心,你没有用更加凄厉的手段来对抗师伯,我本来以为,你会启动扩魂大法,然后驾驭幽魂,赌上你自己的命,但是你没有,你没有,你用了剑符。我很开心。”她从素卦怀里坐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声,“我很开心,因为你至少顾虑了你自己,我可以认为,是为了我吗?”

素卦沉默,为什么没有用立决胜负的极端之术?为什么?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僵持——不是他的性格,但是他顾虑了,他没有为了他自己的骄傲去死,是为了——她么?

他依然没有回答。

她也不期盼他的回答。

台下人头攒动,呼号来去,纷来迭致,太宗的銮驾太缓缓后退,大概知道这里危险,所以在移驾,各种侍卫在进场。

天色在变幻,乍明乍暗,但风依然在起,一阵一阵,带着落叶在飞。

素卦和越连相扶着站起来,越连凝视着天,低声道,“这是幻象。”

“不错,这是幻象,师伯人在不远处,满天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素卦点头,“太过宏远的怨气,如果扩魂之术一个驾驭不了,就是反啮自身的大祸,师伯野心勃勃。”他没说下去,却是冷笑了一声。

“他喜欢驾驭幽魂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担心他,我只担心你。”越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刚才消耗了很多元气,我感觉得出来,没有事么?你的残蜂之毒——”她不是看不见他眉宇间淡淡的倦色,他的绝血之术本就忌讳流血,而偏偏他刚才施展“剑符”,流血无数。

“我如果死了,一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素卦一句话堵住她所有的关切,冷冷淡淡的道,“包括内力,和道术,以及——我所有的血。”

越连猛地挑眉,“难道你以为,我对你好,是为了你的道术你的血?”

“不是,”素卦一手扶在她背后,满手都是越连的鲜血,他轻轻的帮她拿掉她背后铜镜的碎片,一点一点的,轻悄无声,“如果——”

如果什么?越连在等待,但是素卦却依然只说了如果两个字,就没有下文了。

他的语气很飘,像酝酿着某一种感情,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心跳一跳乍停,又重重的落下,撞击得心里好难过,越连狠心一刹那硬生生忘记他的“如果”,“师伯如果出来了,你至少要保证,你不会死。”她不提任何过分的要求,也不强调,他要避灾躲祸,那是不可能的,他是那种傲到骨子里的人,不可能逃避任何的挑衅,但是她真的不放心,素卦的元灵,可能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也保证,你不会死。”素卦拿掉她背后最后一块铜镜的碎片,低低的道。

你也保证,你不会死。越连听着,抬起头来想笑,却成了哭,他在乎她么?在乎她么?在乎她不要死对不对?在乎她——毕竟还是——和其它的人不同的,至少他要求她不要死,“我不死,我一定不死,你忘记了?我说,我不死,你死的么?”她脸上的神情是笑的,但是,滑过脸颊的,是泪,不是笑意。

“痛么?”他永远只会问她痛不痛,却从来不问其它。

“很痛。”她永远回答很痛,他懂不懂?懂不懂?很痛,痛的,不是伤口。

几个侍卫冲上祭神坛,“素卦,这天空——”

“是幻象。”素卦凝视着天空的某一点,眉梢上扬,“师伯,你出来吧。”

天色突然清朗,风在起,但是变化的乍明乍暗不见了,在祭神坛前方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手里拿着拂尘,像煞了图画上的神仙。

“师伯。”越连和素卦一起敬称。

但是他们都没有低头,只是,微微做了参拜的姿态,即止。

“我说是谁这么大本事,破坏了我设的道场,原来是你们两个。”老者淡淡的道,“祈祭呢?不如也一起叫出来,和师伯作对,看你们这几年,修炼了什么神通。”

素卦一手一直放在越连的背后,他手腕的伤口,扶着越连背后的伤口,血,混合着血,交和着血,拆解不开,分不清楚,蕴染了他的衣袖,和越连的背后一片殷红。闻言,素卦冷冷然开口,空气中散布着莲花的清香,若有若无,清冷而干净,“未必修炼了什么神通,但是,师伯妄动天机,破天地之衡,生煞厉鬼,不怕天遣么?你控制如此多的幽魂,是为了什么?为了——动摇天子之气,皇室之威?所以要以煞气镇紫气么?”他素来不理睬宫庭政务,但是遇上了事情,他比谁都清醒。

老者正是道家东海门的师长东海道长,闻言冷笑,“你的悟感极好,一点即通,好过了我不少徒儿。既然如此识时务,何不和师伯我一道,以扩魂大法,清扫了这一整个大宋朝廷去?天下,本就是你我道术之士的,你看你我呼风唤雨何等神通,为什么要屈居人下,做一个二等之民?受人指使?”

素卦微微侧头,“我不喜欢野心。”他一句话回答,即是回答,也是对东海的否定。

他从来都不喜欢野心。

越连轻轻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师伯你死心吧,莫说是师兄,即使是我,我也觉得我呼风唤雨何等了得,所以也曾经看不起这一整个天下,但是,我现在知道,道术要求不到的,其实是更多,而不是没有。我有野心,但是,不是要驾驭天下的野心。”她抬起头,盈盈的对着东海笑,“我的野心,是让我爱的男人,爱我。”她这样说,然后扬了扬眉,“我有野心,要快乐,师伯,你活了这么多年,你快乐过吗?”

东海怔了一怔,无法回答。

“他抱着我,我很快乐。”越连不在乎背后一阵一阵的剧痛,把背靠在了素卦手臂上,依偎着他,“我们不要天下,无论他到哪里,我都追到哪里,他就是我的野心。”她不知道,她这一靠,正靠在素卦手腕的伤口上,但是素卦依然紧紧的扶着她,抱着她。

东海冷笑,“你不是追着祈祭的么?”他这样说,语气是极度的刻薄嘲讽。

“祈祭,是一个梦,”越连淡淡的回答,“一个永远令我伤心的梦。”她摇了摇头,“梦始终都是会醒的,虽然很痛,但是,会让人清醒。”她顿了一顿,“师伯你就缺少这痛一痛,所以不清醒,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东海被她教训的脸色大变,“你果然是西门的好徒弟,嘿嘿!”他的拂尘突然动了几根丝弦。

素卦早就看在眼里,他身周的冷冷的气质在浮动,一指“黄花”点了出去,抵抗东海的暗袭!

越连一低身,抄起地上铜镜的碎片就掷了过去,掠过几点流离的精光。

东海却在这个时候呼号了一下,“鬼啊——苍天地府的鬼啊——”

满宇呼应,“呜呜”声响,素卦和越连眼里的幽魂大盛,冉冉逼了过来。

“用扩魂之术吗?”越连和素卦心中都掠过了这个念头,但是不约而同,他们几乎都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不愿意赌命,扩魂之术,也许可以立刻和东海决出胜负,但是,以他们现在的道术而言,是太勉强了,不足以驾驭魂魄,那就只有被魂魄吞噬。

活下去!其实不论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活下去,都是为了对方而活下去!

不必——开口证明的,人生在世,如果没有牵挂,就绝对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希望,希望自己——活下去!

满天的魂魄在飘,鬼在哭,鬼在哭!

不用扩魂之术,怎么办?怎么办?

“我用指符!”素卦在满天飞飘的魂魄之中很难得的叱咤。

越连夹手夺过身边侍卫的腰刀,咤道,“我用刀符!”

两个人齐心协力,指刀齐挥,只见素卦点出一指,越连刀光流动,合在空中,是两个大字“诛邪”!

东海须发俱飘,空中的魂魄一阵紊乱,被荡涤了不少。

“鬼啊——厉鬼啊——”他举天狂呼,双手高举,看得见血液,在血管里诡异的流动。

越连心中一定,他们两个的配合,足以抵抗东海的扩魂大法。

就在她觉得心定的时候,素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喘息——“呃——”他闭了一下眼睛。

越连立刻警觉,残蜂之毒——难道——“师兄!”越连心里一阵惊恐,不是因为害怕敌不过这一天的鬼,而是,如果没有了素卦她宁愿立刻就惨败而死,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她努力下去的理由!

残蜂之毒,还是发作了,纵然他可以呼风唤雨,但是他毕竟还是人,不是神,剧毒在身,还是要屈服的,除非他修炼成西门道长那样的半仙之体,其实他本来已经可以接近不受伤害的程度,假如,他不需要渡血给越连的话。

素卦微微闭了眼睛,他看不见了,满天的魂魄在飘,他看不见,但是很清楚的感觉到煞气怨气大盛,因为他的气机突然消失了。

这样,越连会很危险的,他咬牙,他答应过,如果他要死了,必定把他的一切,武功道术,和血,一起给了越连!他很快就会倒下去,手指的剧痛让他完全握不起道符,身子在发软,“越连!”他低呼了一声。

越连在他身边,立刻扶住了他,抱住了他,“你如果不把绝血之术过渡如此之多给我,也许你都不会出事!你看我,至今仍然是好端端的。”

素卦微微一笑,她好端端的,是他刻意制造的结果,特意给她过多的血,就是希望,她可以像平时一样,生动得久一点。“越连,”他低低的道,却也是很快速的道,“低头过来。”

越连本来就扶着他整个人,闻言低头,“你不要说话,大不了——”她想说,大不了,我带着你逃走,或者我和你一起死,但是话还没有说出口,素卦在她的颈侧,也咬了一口。

“你——”越连震惊,颈侧的剧痛不能抵消她的震惊,“师兄——”

素卦没有咬得祈祭那么深,那么恨,那么痛,他只是轻轻咬了一个缺口,然后把唇覆盖在伤口上,把他的内力,道术,一起从这个血的伤口,灌了过去——越连一刹那间,只感觉到素卦嘴唇的柔软,温暖,和淡淡的莲花香,一股温暖的东西,顺着颈项而下,直融入了她的身体————心,在那一刹那似乎不跳了,又似乎在那一刻跳得比什么都快,她整个人是不会动的,因为已经全然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反应,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她只知道,素卦身体里的一部分,通过他温暖的唇,融入了她的身体——从此,和她的心一起跳,和她的血一起流!

他说过,“我如果死了,一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包括内力,和道术,以及——我所有的血。”

他不是说笑的,他是认真的,其实——她是说笑的,应该——谁都知道,不是么?为什么他要当真?是她说得太认真了?但是她以为——她以为——她的认真,对素卦来说,都是一种玩笑而已,她认真,是因为自嘲,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示,有把她的话,当成真的。

她居然没有哭,她居然一点也没有哭,她已经呆了,如何还会哭?

素卦的唇缓缓的离开她的颈项,举起了手腕,他看不见越连,但是他把带着伤口的手腕举到越连面前,举得很准确,然后一点点淡淡的冷意,一点点萦绕的讥诮,“还有我的血。”

越连没有拒绝,她把嘴唇靠上了素卦的手腕,但是她不是吸,她是吻,她吻了素卦的手腕,和手腕上的伤口——手腕上微微的刺痛,本已经几乎不再流血的伤口在发痛,素卦的剧毒已经发作,他倒在越连怀里,手腕上温暖柔软的感觉依然在,但是他很累,他已经——除了鲜血,什么都没有了——胸口空空荡荡,似乎,连他的心都一起给了越连,消失在,她的血,和温暖里。

那一刹那很短,素卦咬得很坚决,越连吻的也很短暂,等素卦跌落在她怀里,东海才驱动了群鬼,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苍天鬼印,哭号不止。

越连抱着素卦,右手刀斩绝!清咤一声,“诛邪!”

刀光一闪,比平时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明亮!

暴起的冷光,一下劈开了一天各式各样凄厉的鬼魂,不少在过于明亮到不可正视的刀光中泯灭,天空,东海幻起的天空一阵动荡,魂魄笼罩的焦点,登时扩散了,不复先前的密集。

东海衣裳整个暴涨了起来,血在他身体里诡异的流,让他整个脸都变成了紫红色,“鬼啊——厉鬼啊——我天之我命,我负之鬼,冤魂啊——”

越连颈上的伤口在流血,但是她煞气盈睫,右手刀远远指着东海,刀光从刀柄一直流动到刀尖,精光闪烁,“东海,如果他出了事,你就和你的鬼,一起再死一次!”

东海被她陡然增加的气机压迫得皮肤下的血液把脸色逼成了酱紫色,“老夫要是怕了你这丫头,就不是东海!”

四面都有侍卫围着,但是他们看不见魂魄,也踏不进东海的幻象,空自呼喊来去,却帮不到任何忙,而皇上,太宗早就离开了。

越连再一次画符,“除灵!”

东海也鼓足精力,驱动着满天的魂魄。

厉鬼呼啸——越连的眼神锐利得惊人,她的“除灵”一出,和上了她和素卦所有的修为,与东海相撞击,只听骤然一声大响,天地震动,东海皮肤渗出了血,诸鬼一阵动荡,但是却有一部分魂魄,逼近了越连。

越连被震得跌了出去,牢牢抱着素卦,跌落在地上,几个诡异的鬼,在她头上绕。

“呜呜——”鬼在哭!

“越连,”素卦听见了鬼哭,如此之近,就在身边,“放开我,你抱着我,打不过师伯的。”他一直听着,身上的痛苦,在此时此刻,已经全然不能成为牵挂的焦点,全心全意——所有的感觉,都在越连的一举一动上。

“我不放。”越连消去了那几只鬼,“你闭嘴。”她披头散发,也凄厉凌厉得像只鬼,“你答应过我不会死,休想!”

“你也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素卦低低的重复。

“我当然不会死,我怎么甘心死呢?”越连一面和东海斗法,一面冷冷的道,“你到现在没有说过爱我,我怎么甘心死?”

素卦沉默了一阵,“我说过了。”他重复,“你是我的妻子,我爱你。”

“我不要因为是你的妻子才被你爱,也不要听这种说给祈祭听的谎话,我还没有等到一天,你心甘情愿的说爱我,我怎么甘心死掉?”越连躲闪着东海的攻击,一面冷笑。

她正纵起来再做刀符的时候,东海的眼神亮了亮,再一次召唤所剩无几的魂魄,“鬼啊——”

越连挥刀,所画的“诛邪”符还没有画成,背后一震,“啪”的一声,一股冲击力让她向前朴出了好几步,背上一阵冰冷,然后是剧痛——她还记得,扑到的时候,抱着素卦挪了挪,不让自己,压在他身上。

有人暗算了她!

一只带着东海咒符的长箭!

自幻象之外飞来,可能已经伺机良久,到了现在,才射了出来。

一击即中!

“哈哈哈!”东海大笑,“后生晚辈,居然要和我动手!”

有个人站在了东海身后,越连看不清楚,隐约穿著黄衣,她茫然,那个人,不是已经被聿修带走了?为什么他还在的?但是东海自他手中接过了长弓,扣箭,对准了越连和素卦。

难道——这些冤魂,就是古通镇的冤魂?生前为人屠杀,死后——为人利用!越连对前面两个人的恨,恨到了极点!她恶狠狠的蹬着东海,和东海的长弓,“我死了以后,一定绕不了你!”

“越连——”素卦低低的道,“你如果喝完我所有的纯血,你就会得到绝血之术,就会解了残蜂之毒,你就可以活下去——你说了你要一个人活下去的——”

“我现在改变注意,我不想活下去,我不知道活下去有什么好。”越连回答,“如果这世上人死都能变鬼,那你和我死了,也就是鬼了,有什么不好?”

“鬼——只有含冤含恨的鬼,才会留下来,我只想做人,不想做鬼,我也不想你做鬼。”素卦因为毒发,所以说话都很轻微,闭着眼睛,也就比平时少了一份清冷,多了一份动情。

越连看在眼里,平白多一份心痛,她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素卦,一丝一毫的,都是淡去了炽热的火碳一般,泛现着苍白,消腿着温暖,“你真的不想我做鬼?”

“不想。”素卦的回答虽然很轻,但很坚定。

“那我为了你,活下来。”越连贴上他手腕的伤口,轻轻的,也很温柔的开始吮吸。

血液流动的声音,素卦感觉到越连柔软温暖的唇,和淡淡的女儿幽香,居然在这样的时刻,他感觉到了,所谓温柔,和旖旎的快乐。

爱不爱越连?

其实,根本——无需回答,如果不爱,为什么,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而自己——居然感觉到的是安慰,是快乐,是平静,而不是其它。

什么时候开始爱的?

也许,真的像那天,自己意气突发的时候说的偏激的话,在很久很久以前,看见那个和满山云雾一起荡涤的妖异的少女,心动,就一直存在着——只不过等到了她一把撕裂了对祈祭的感情,一口咬定要嫁给他的时候——之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心动,才开始渐渐,渐渐氤氲成了——爱——感激越连的冲动,否则,他真的,今生今世,都会在祈祭的感情下走不出来,他是不擅长拒绝的人,所以即使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他也或许会带着对祈祭的迷茫,而牵挂一生。祈祭的感情太可怕,素卦现在知道,他爱过了才知道,祈祭的疯狂,只是一种单方面的固执,而不是爱,爱,是要两个人共同的。

如果没有越连的固执,她那样妖异的燃烧,他真的——今生今世,都不会快乐的。

也许会死得很寂寞,而不是,如此平静,而安慰。

甚至有一分淡淡的欣然。

东海搭箭,看见了他们两个的软语缠绵,只是冷笑,一时还没有发箭,和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说了几句,后面那个人离开,但是看见了越连在吸素卦的血,脸色大变,“霍”的一箭,射了过来。

越连还没有完成绝血之术的转移,她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唇边淡淡的血痕,看着东海——那根本就是只鬼,一般的诡异,一般的恐怖!

长箭破空而来,东海射出了一支立刻搭弓,再射一支,居然是连珠箭发,要把他们两个射成刺猬!

突然之间天地响起了一声厉啸,有人远远的带着长啸和风声而来——本来还很远,一下子,啸声绵延,已经到了这里!“祈祭!”越连激然抬头,素卦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但是听见长啸,他的眼睫也微微动了一下。

祈祭来得比长箭快,“啪”的一声,他一脚踢飞了东海的第一支箭,然后袖子一挥,不知是武功或者邪术,反正祈祭也从来不区分是什么,拨落了所有的长箭,一回头,像野兽看见了凶手,血淋林的看着东海。

东海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跳,莫名一种不祥的感觉,“祈祭师侄。”

祈祭充耳不闻,他看着越连,越连满身是血,像个恶鬼,素卦在她怀里,相反的一身干净,只有衣袖染血,像一个恶鬼,抱着一朵莲花,染血的恶鬼,和干净的莲花。

他看了一眼,然后像要杀人一般的目光,恶狠狠的看着东海。

东海居然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你疯了么?这样看着师伯?”

祈祭眼里的怨毒变幻了几个色彩,伸出一个指头,微微晃了一下,指尖裂开,一点鲜血,渗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东海脸色大变!

天空风云变色!

厉鬼齐声惨呼——扩魂大法!祈祭一来,就是以他本身的修为,和东海堵上了性命!看谁,最后驾驭得了这满天的孤魂野鬼!

驾驭不了的,就被群鬼吞噬,生与死,只有——强和最强的区别!

满天的鬼在撞击,越连知道,关系着祈祭的命!但是她无能为力,她重伤在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师兄——”越连慢慢的抱住素卦,“你知道祈祭来了吗?”

素卦眨动了一下眼睛,他知道,但是,他失血过多,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办?”越连抱着素卦,“我是要继续——”她说得轻柔如梦,“吸光你的血么?”

素卦过了一会儿,才几不可闻的回答,“你去帮祈祭,你不继续,就救不了你自己,你背后的伤,是重伤,不继续,你会死的。”他感觉得到被长箭插入后背的痛苦,那是——致命的伤——绝血之术或许都救不了她,但是,是希望,是希望,所以不能停。

越连慢慢的伏下身,一滴眼泪落在素卦的伤口上,她继续,眼泪不停的掉了下来,也蕴染了素卦的衣袖,和血在一起,淡去了血的痕迹。

素卦平静的闭着眼睛,居然有一点淡淡的温暖的笑意。

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很轻微的,很轻微的说了一句,“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甘愿的,你会相信么?我——是爱你的——”

越连猛然抬起了头,她已经完全是一只恶鬼一般,披头散发,满嘴是血,但是她听见了,她听见了!

这——就是那个“如果”吗?她跌坐在地上,背后的伤口的在愈合,她反手拔出了箭,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苦,因为,痛苦的不是在背后,不是在肉体——师兄——你未免也——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素卦不再说话了,越连身上的伤在愈合,绝血之术已经转移完成,越连放下素卦,她不敢再看他那一身清白,一眉一睫的微笑,她转过头去,看祈祭和东海!

“啊——”她一跃而起,扬声是惨不忍闻的厉号,她和祈祭一起,和刀出指,以血驭魂,满天的厉鬼一阵混乱,一下子扑到了东海身上!

东海立刻就化成了焦炭一般的一块,没有任何挣扎的时间,胜败已分!

他死了!

但满天的鬼没有散,越连的修为不足以驭鬼,所以群鬼掉头,反噬她自身!

越连满脸都是血和泪,为了素卦,她答应他要活下来,要活下来!但是如果我死在这一群厉鬼手中,那师兄,你的牺牲,有什么意思呢?她满脸是泪,难道,你的牺牲,就只是为了和东海以命换命?不值得的!不值得!

我不想死!我要活得很快乐,因为师兄的快乐在我身上,我要代替他,和我一起活下去!

我不想死!

但是为什么又是施展了扩魂大法,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刚才——毫不犹豫?

其实,她未必有那么的坚强,可以在听见他说爱之后,依然——一个人活下去!

我不想死,但是我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死的借口!是借口!

师兄——越连满脸是泪,她在激烈反抗,眉宇之间,都是苦楚,都是挣扎!

我如果可以活下来,我发誓,我一定会快乐,我如果不能活下来,我跟了你去,立刻!

但是她的挣扎只维持了一刹那,在群鬼聚集的时候,突然像炸暴了一个光球,全部的鬼,都消失了!

越连“当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祈祭——祈祭——以身相代!

但是他并没有化为焦炭,鬼在他的身后聚集,越连知道,那是祈祭封起的一个短暂的封印,延迟了反噬的时间,然后他转身过来,抱起了素卦。

越连跪了下来,整个人坐在了地上,看着他,祈祭,很详细的看着素卦的脸,然后轻轻掠开了他脸上微微零乱的发丝。

越连在一刹那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爬过去,呆呆的看着素卦最后的微笑,心里什么都没有,无意识的,伸手按住了颈项的伤口——只有这里,还留着素卦活着的痕迹。抱着自己,她要感觉,素卦的血,在自己的身体里流!

祈祭背后的鬼在张牙舞爪,对着越连狞笑,越连报以轻蔑,嗤之以鼻。

转过头来,突然祈祭一指点了她的穴道,越连惊异,她刚刚拿起了刀,要打破那个封印,因为她宁愿是她自己死掉。

祈祭——是不可以和鬼一起沦灭的人,他应该骄傲,应该满山荡涤了他的衣袖去!就像从前一样,祁连山满山的云烟,寂静的山谷,一声长啸,就聆听天地的回响,满眼青标碧绿,冷冷的水雾!

只不过,从此以后,少了一个人在身后,少了一个人等候,祈祭,你还是可以,一样一袖拂了万千红尘去,而不把任何事物萦绕在心里吧?

爱人——不适合你——忘记吧,回祁连山去,师父,会等着你——越连本是这样想的,但是祈祭点了她的穴道!

他想做什么?

越连陡然生起一种预感,难道——祈祭轻轻掠开了素卦的发丝,找到了他当日留下的伤口咬痕,轻轻的,咬了下去——祈祭!

越连震惊!

祈祭在做的事情,和素卦刚才做的一模一样,通过血——传递了他的所有——给素卦——这一次,不必想哭,就已经满脸是泪,或者,那个泪从来没有停过,一点一点的,洗刷了她满脸的血迹,露出了她娇粉如莲的肤色,眼泪,血迹,和容颜。

祈祭——你是真的如此爱他?爱到——愿意替他替我去死——不能出声,眼泪就一直一直的掉下来,洗掉了,她脸上全部的血迹。

祈祭轻轻放开了素卦,把越连拉过来,让他们颈边的两个伤口交叠,颈项相绕,如交颈的鸳鸯,用剩下的一点道法,催动了越连身体里的血,向素卦身体里流去。

越连感觉到温暖,身边的人渐渐的温暖,呼吸。

祈祭——祈祭就像没有看见她脸上不停的泪,突然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那不是充满爱的吻,而是,一种寄托,还有一种,师兄妹的感情————她追逐了十多年,没有追逐到的感情。

——不是爱,但却是祈祭的真心,祈祭的真情——素卦缓缓睁开眼睛,触目,是一张习惯了冷笑的脸,一袖子的云烟——他看见了,残蜂之毒解了——因为,祈祭传给他的,不仅仅是道法,还有修炼致百毒不侵的武功——武功,在有些时候,也是未必不如道法的——看见他吻了越连,也看见,他身后的群鬼。

祈祭看见他醒了,挑眉看向他的,依然是满眼的不驯,和满身的骄傲,一点点,棋逢敌手,针锋相对的骄傲!

祈祭——“我要你们两个,欠我一辈子!”祈祭吻了越连,然后轻轻拖起她的下额,“这一辈子是你欠我的,你知道吗?”他冷冷笑得讥讽,看着素卦,又看着越连,“你们欠我的,记住了,我要你们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记得欠我的,永远都是欠我的!”

素卦微微触动了一下手指,可惜他还不能说话。

越连不能动。

祈祭放手,厉啸,“苍皇,立誓,风起雨来!”

天空黑了,风大起,大雨倾盆。

祈祭带着一身血迹和背后的鬼,尚对着他们两个挑眉冷笑,但下一刻,他转身冲入大雨里去,只听到他远远的狂呼,“忘记吧——忘记吧——”

越连眼里已经没有泪,已经哭完了。

素卦闭上眼睛,眼睫之间,有一道晶莹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然后雨里的“忘记吧——忘记吧——”越传越远,都可以感觉到祈祭的气机越来越弱,他已经把他所有的,都给了素卦,这剩下的一点残余,是支持不了多久的。

一直到,没有任何声音了。

素卦终于可以慢慢抬起手来,他没有做什么,只是紧紧的抱住了越连,抱得很紧,很紧。

大雨倾盆——等到素卦解开越连的穴道,左右的侍卫才满面懵懂的走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的记忆被中断了,祈祭在最后的一刻,消去了在场中人,除了越连和素卦之外的所有人的记忆——道门鬼斗,这是绝对不可以流传于世的。

道门,有道门的规矩。

祈祭到死都是记得的。

场上的鲜血,被大雨清洗得干干净净,即使是几样道器,也是可以解释,是在众人避雨的时候,不小心踩烂或者打破的。

所有的人都在迷惑,为什么刚才明明天空晴朗,现在居然下起大雨了?

是素卦大人的神通么?

一转眼,素卦大人都不见了。

素卦大人到底是来过没有?

今日是要祀风么?还是只是在为祀风做准备?

不仅是侍卫们,太宗也在疑惑,今日是昨日么?今日是明日么?今日,到底是哪一日?

第九章 莲花素卦清醒过来,运用祈祭的修为,很轻易的,两个人运用东海尚未完全消退的道场,移形换位,回到了古方院。

越连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素卦抱着她,跌坐在地上,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

“不是!”越连打断他的话,“你不觉得,这已经是祈祭——最好的结局了吗?”她抬起头来,“如果他不死,他这一生,都因为你,而无法潇洒。”

素卦蓦的冷笑了,“他这一次,是要我们两个,记住他,永生永世。”

“他和当年一样,是故意的,故意的!”越连闭起眼睛,“他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是祈祭。”素卦抬起眼睛,淡淡的叹息,这也许是他平生难得的叹息,“他也需要从这一辈子,任性到下一辈子。”

“但是,我们要连着祈祭的快乐,一起活下去,他——也许真的是爱你的——”越连闭着眼睛,额上轻吻的感觉依然,像祈祭的冷笑依然在,“他把你,寄托给了我。”

“我不知道。”素卦伸手,去碰触越连颈上的伤口,一个咬痕,“他是故意的,学我,爱你,他是故意的。”

“你有多么爱我,他就想证明,他也做得到。”越连也伸出手,轻触着素卦颈上的咬痕,“他要证明,他也可以这样的爱你,但是,这就是祈祭最好的结果了,他不能再要求,比他证明了爱你更多的结果,就好象我,再也不能要求,比追在他身后更好的结局一样。更进一步,就是灾祸,奢求了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素卦与越连交错着手,各自触摸着对方颈上的咬痕,渐渐的拥抱彼此,经过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就像几经磨难交颈的鸳鸯,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才可以感觉彼此平安的温暖,幸好——我们都没有死——祈祭。

我们欠你永生永世,但是,至少今生,我们会因为你,而相知珍重,而纠缠——一辈子!

“莲花又开了。”

越连提着一桶水,走过莲塘,笑着道。

素卦不再穿道袍,换了一身白衣,看着她提水,微微扬眉,“又去看鱼?”

“去救命。”越连玩意的笑,“你喜欢莲花就看莲花好了,我去看鱼,我喜欢鱼。”

“我想了好几天了,”素卦依然看起来清清冷冷无情的样子,“我们不如搬过去那边住,你喜欢鱼,莲花,可以到那里再种。”

越连皱皱鼻子,“啊?那你这里的莲花,就不要了吗?”

“这里的,我们可以经常过来看它。”素卦淡淡的道。

越连笑了,“它们会寂寞的。”抬起眼睛看着天,“古方院很好,我不想离开,鱼,有鱼的妻子给它做伴,不会寂寞的。”她顿了一顿,“我喜欢看你在这里看莲花。”

素卦笑了,“看莲花?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看莲花了。”

越连扬眉,“哦?那你整天对着它们,看什么?”

“我在等它们结子。”素卦回答。

“啊?”越连忍不住红晕满脸,“你在说什么啊?”他在等着谁结子啊?

素卦微微一怔,回答,“我在等它们结莲子,然后作莲子汤,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凝视着越连,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啊——”越连这一下,更加懊恼无地自容,平日没有的娇柔,全上了眼角眉梢。

素卦这下笑了,妻子呢,越连蛮横的时候很蛮横,而每次想起,她是一个人的妻子的时候,那一身的妖异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冷艳,只有在冲突的时候,才会冷艳。而平日里她既不喜欢争,也不喜欢抢,如果,没有触及她最重视珍惜的东西。

而她最重视珍惜的东西,也就是素卦而已。

一只收敛着爪子的豹子。

这就是越连,看起来,无害温柔的样子。

“我陪你去,”素卦拂去了衣上的一点落花,“看鱼,终是要我带着你去的,”他有点嘲笑,“你从来都不认得路。”

越连双手都提着水桶,里面装的是沉定了五六天的水,沉定了所有的杂质,然后她才准备拿去倒在那边的的水洼里,“我不怕,我不认得路,可以问人。”

素卦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上的水桶,“你真固执,难道你就不肯承认,你是需要我带你去的?”

越连反驳,“那你又不肯承认,是因为你想陪着我去?”

两个人相视而笑,越连轻轻捶了他一拳,“走啦!”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固执,但幸好,因为一样的爱,所以不会再有一样的寂寞。

走到开封街上。

两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男女,总是要引起别人的关注的,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接受了素卦公子的转变,和他那个几乎和他一样神仙的妻子,但是每当他们走过,眼光,依然是要在他们身上停留很久的。

“越连!”

这一次居然有人半路远远的叫。

越连一抬头,是明华,不禁微微一笑,想起当年,她在街上也是如此遇到了素卦,那个时候,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是一个如此的开始,然后有了一个如此的结局。

如今居然又是差不多的情形,遇上了明华,这一个,她原本想嫁的男子。

素卦微微靠近了她的身,越连感觉得出,他在宣告一种占有,忍不住想笑,这一笑,却是对着明华笑了,“明华。”

明华满头大汗的追上来,看见了素卦和越连在一起,呆了一呆,“越连,你真的嫁给他了?”

越连轻笑,“不像么?”

“像,你们都很像,”明华看了素卦一眼,始终有些害怕,“我从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越连一定要跟着你去了,”他又立刻解释,“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你不必担心?素卦眼神一飘,他要担心什么?似笑非笑,他会在乎明华恨他?

越连雅然笑了,“你来了开封?”

“是啊”,明华记起他为什么会追上来,“我要做爹了,越连,其实我已经看见你们在这街上走过好几次了,你们这么恩爱,我也不好意思相认,那个——”他尴尬的一笑,“我娘说得对,你不是我娶得起的女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生气过,你都让着我,我知道的。他才是你应该嫁的人,我没有恨你,也没有恨他。”

越连叹息,“明华,我永远是感激,我也是——欠了你的。”她笑了,“你要做爹了?恭喜你了。”

“我要做爹了,我知道你们夫妻有神通,可不可以——帮我的孩子算算,到底是几月几日出生?应该叫什么名字?会有多少凶灾?还有,要如何避邪?还有——”

素卦和越连哑然失笑,还没有回答,一把折扇在明华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有人笑嘻嘻的道,“居然有人做爹做到这份上的,孩子还没出世,你着什么急啊?”

明华愕然回头,“赵公子。”

不错,来人就是,聪明漂亮,可爱多病,好吃懒做,贪玩不干活的赵丞相二公子圣香是也!

圣香一身新衣,笑眯眯的看着明华,“是啊,是赵公子我,我告诉你啊,你要问孩子何时出生,应该去问最近老是逛我府里说无聊的那个岐阳公子,他才是大夫是高手。”

明华一怔,那倒是,“越连,我——”他认得丞相府的圣香,因为不久之前,他还在一场贵公子的宴会上,见过了圣香的风采,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会引人注意,是天生的人群中的骄子。而岐阳的大名,更加是老早就听说了。

“你记挂着孩子的事就先走吧,”越连通情达理,微微一笑,“有空去古方院坐坐。”

“一定一定,我走了。”明华满身大汗,又走了。

圣香“哗”的一声打开扇子,笑眯眯的把脸掩在扇子后,对着越连悄悄的道,“其实你又没觉得后悔?其实嫁给了蒋公子,你会被照顾得五体投地的,你看他多么紧张啊,如果是你有了孩子——”他还没有说完呢,素卦衣袖一飘,圣香警觉的往旁边跳了一大步,“你想干什么?本少爷是有心病的,被你一吓,一做法,说不定死了你陪的起吗?哼哼!”

越连似笑非笑的看着圣香,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圣香好奇,凑过来,“什么?”

“我说,拆人姻缘是要折福折寿的,圣香你不知道吗?”越连很文雅的说了一句很恶毒的话,然后一脸优雅的看着圣香。

圣香“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板起脸,“你咒我?”

越连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圣香瞪大眼睛看着她,委屈得不得了,“还这么凶,”他转向素卦,“这么凶的女人你也要,你也不管管你老婆,这么放着出去咬人,很危险的。”他在暗骂,骂越连是疯狗乱咬人,却是说的笑嘻嘻的。

咬人?素卦和越连互望了对方颈上的咬痕一眼,都是淡淡一笑,所有的深情,都化在了一笑之间,素卦开口,“是则宁要回来了?”

圣香一怔,笑了,“哇,你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来告诉你了。”

“我知道。”素卦萦绕着他孤意,淡淡着清冷,“三年了,他也应该回来了。”

圣香一笑,这一笑是货真价实的一笑,拍了拍素卦的肩,“我去通知了那么多人,就你的反应最冷淡,也就你,最懂则宁的人!”他正色,“则宁应该感激你,当年,不要上玄去救他,否则,天下早已大乱了。”

“我做事,从来不要人感激。”素卦回答,然后与越连并肩,转过身,准备要离开了,“你也一样,不是么?”

圣香一笑,看着他们夫妻一起走,走到了街尾不见了,那笑意,依然没有完结。

三年了,三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古方院里的莲花,依然开,古方院里的人,依然清冷,依然无情。

莲花啊莲花!

三年了。

风依然在起,每当素卦祀风的时候,风,起得就特别的猛,特别的凌厉。

空中,看不见当年留下的冷笑,但是那一种骄傲——永不改变!

每年的那一天,越连总是会烧起了莲花,把莲花与火,一同洒向了天空去!

干枯的莲瓣,带火的扭曲,莲花的痛,被风吹着,吹到了天尽头,就好象没有回来。

素卦让她烧,他也会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莲花飞去的地方,静静的,若有所思一会儿。

然后,他们就会特别的相爱,因为永远不会忘记,爱过来的,痛苦,和凄厉的心情。

经过了血,与死的痛,活下来的人,总是会特别,特别的相爱的,就像,素卦和越连一样。

相爱,是因为珍惜,虽然有着背负,但是,因为有着永生永世的背负,所以,就更加应当,爱得——浓郁,与深远。

“越连,我说过爱你吗?”

“说过,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