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随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容湛见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天色已亮,巷中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便道:“先将他带回屋中问话。”
颜破月虽受容湛大恩,但对他其实知之甚少。眼见他竟然叫陈随雁将军,生怕他太遵纪守法、不敢冒犯陈随雁。便趁回去的路上,将陈随雁将她卖给五虎、并且今日打算“再为她安排几个
武林朋友”的事,全都说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落在陈随雁手里?
“他见我人弱可欺,掳我出来的。”她并未吐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可以去摸一摸,他是个太监,我怎么可能是他妻子!”
容湛原本坐在小桌前,听她说到陈随雁的恶行,已是眉头紧锁;待听她说到去“摸一摸”,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
颜破月见他神色,以为他已然信服,谁知等她说完,他却给她鞠躬致歉。
“破月姑娘,你我虽是朋友,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因你一面之词,就杀了一名将军。”
颜破月大感意外,却也无法反驳。想了想,如果换成她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杀一个人吧?
“那你说如何处置他?如果你放了他,倒霉的就是我。”她有点气馁,但因为不用杀人,似乎内心又松了口气。
容湛深深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开口:“我决意将他带回军中,查明之后,交由将军处置。”
颜破月叹了口气:“好吧。”转念一想,“我跟你去。”
容湛一怔:“那……只怕是不妥。”
颜破月坚定道:“他不死,我寝食难安。你放心,只要听到他被处死的消息,我就离开。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留我在此地,他的同党、那些武林朋友若是寻来,我
就没有活路了。”
容湛听她说得可怜,也觉放她孤身一人在此实在不妥。思虑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好吧。”想了想又道:“军中倒缺手艺精湛的厨子,只是非常辛苦,或许你可以一试。”
颜破月听得心花怒放。其实她哪里是怕陈随雁的同党,她只是发觉自己之前太大意了,既然陈随雁能找到这里,颜朴淙自然也能。她要再留下,必定死路一条。虽然不知道颜府暗卫为何很
久没出现,但她绝不敢再抱侥幸心理。
“多谢!多谢!”颜破月站起来朝容湛行礼,容湛微微一笑,猛然又瞥见她花猫似的一张脸,连忙别过目光。
“破月,你的脸污浊了,去梳妆一下吧。”他道。既然颜破月有意隐瞒相貌,君子不强人所难,他的意思便是让她再去乔装。
可他说得太隐晦,颜破月自然没听出来,还道自己脸上真的沾上了污泥,也没太在意。她又看一眼被平放在地上、封住全身大穴的陈随雁,忍不住道:“容湛,我踹他几脚总可以吧?”
容湛其实对她的话也信了七八成,此时见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神态可掬,不禁莞尔。
“……好吧。但是不许踢伤口位置。”他放下茶碗站起来,起身走出了屋门。
屋外,日光清透、晨鸟低鸣。
容湛负手站在屋檐下,听到屋内传来几乎低不可闻的肉体击打声,心头好笑。
放任颜破月“欺负”那男子,一是那男子着实可恶,也该受些教训;二是他知道,以颜破月的力气,只怕打那男子这几下,就跟挠痒似的。
过了一会儿,屋内没了声响。容湛知道差不多了,转身又进去。
果然,只见那男子躺在地上,虽然目光愤怒,气色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是颜破月气喘吁吁坐在床上,一脸得意的笑,但眼神隐隐似乎也有些不安。
容湛猜想她虽说得狠,只怕从未对人下过重手,所以打了人,自己反而有些无措。他也不点破,蹲下点了陈随雁昏睡穴,而后淡道:“那你收拾收拾,我们今日便出发吧。”
颜破月点头,随手从桌上拿起简陋的铜镜。
见她照镜子,容湛自觉应该避嫌,便转头看着窗外。
铜镜模糊,颜破月起初还没太在意,拿起梳子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长发。忽的瞥见脸上淡淡的几抹玉色,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啊——”她一声低呼。心想这下可怎么办?她倒不是怕被容湛看到真实相貌,只怕他觉得自己不坦诚。
可容湛听到她的低呼,反而先耳根发红,心想自己无意间看到姑娘故意隐藏的样貌,实在十分之不妥。
“我并非有意隐瞒!”
“我去喂马。”
两人同时出声,颜破月还没反应过来,容湛已快步走了出去,严严实实带上了屋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一些读者说慢热,但是我思考了一下,表示还是要按进度写下去。前面的铺垫,是为了后面一次又一次的爆发。不写得你们欲罢不能,我绝不罢休!哼唧!……好吧,我
开个玩笑……养肥的亲记得要回来啊……
昨天JJ抽得死去活来,我回复不了留言,但是全看了,大家见谅。
☆、十二、美丽
破月握着梳子,沉思片刻,在盆中倒了些清水,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她打开门,便见容湛背对着自己站在马前,宽大的衣袍如烟云轻垂,修长的手正轻抚着马鬃。他的侧脸看起来温和而柔润,似乎对着一匹马,也有春风般柔和的情怀。
其实……他对我,跟对这匹马,是一样的吧?
这个奇怪的念头冒进破月的脑海里,竟然令她深以为然。
“容湛。”她低唤,略带局促。
容湛徐徐转身,脸上的微笑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定格。
他以为她会继续掩饰,自己会看到平日那个黑瘦寡淡的姑娘。却未料一回头,已是乌鬓雪颜,清华无边。
容湛眉头轻蹙。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破月。
他见过权贵之家从小豢养的娈/童,苍白、纤弱、貌美、空洞。他们像一个个没有魂魄的傀儡,只懂得以色侍人,外表光艳照人,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可破月竟也是这种样貌,并且到了一种令人震撼的极致。
娇小的一张脸,竟真的大不过手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隐隐透着清寒的气息;五官是精致绝伦的,但因为过于精致,反而不似真人。尤其是墨黑般的一双大眼,镶在这样一张脸
上,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
他恍然想起那日在巷中见到破月手臂,亦是同样雪白无瑕。他毫不怀疑,在粗布麻衣的掩饰下,她的全身都是精雕细琢般的娇嫩无暇。
想到这里,容湛脸上有些热。他连忙挥去这念头,暗暗自责怎能肖想这些?
他定了定神,眸色变得温和而怜惜。
平民家里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原来她是帝京权贵之家的逃奴,也难怪被人穷追不舍。
“你等等。”他从马腹抽出专程寻来的宝剑。
破月大喜,掀起裙角露出那金属锁链。
容湛气运丹田,骤然发力——
“锵——”一声低鸣,容湛望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宝剑,有些出神。
破月有些失望,但立刻安慰他:“不要紧的,链子很长,也不重,平时我都绑在腿上,不影响走路,全当练习负重了。所以你看,刚才他追我,我跑得很快,都是平时练出来的。”
容湛有些动容的望着她,语气坚定:“军营利器更多,我定帮你斩断这铁链。”
破月点头。
“到了东路军驻地,我们自会护着你,你大可放心开你的面馆。”他柔声道。
“我们?”
“我和我的同僚。你的包袱呢?”
因为早上陈随雁的追击,此刻屋子里狼藉一片。破月抬头甜笑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
容湛看着这娇弱纤美如木偶的人儿,娉娉婷婷走到碗柜前。一双素手,轻轻抓住柜门把手,往外一拉——没动,大概卡得紧。便见她贝齿轻咬下唇,憋足了劲,素手僵硬如石,猛的一扯,
硬是将柜门拉开了。
容湛原本想要问她是否要帮忙,可见她小小的身子,却气势如泓蛮劲如牛,微觉好笑,也就闭口不言。
她将锅碗瓢盆都拢到一起,堆成小山似的,摇摇晃晃端着大步走到柜子前,一股脑都塞了进去;又将棉被衣服叠起,扔进箱子。箱子太小东西太多合不上,她一屁股坐到箱盖上使劲往下压
。
容湛实在看不下去了,别过脸。片刻后又忍不住转过来,终于开口道:“需要我帮手吗?”
她正忙得热火朝天,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不用。你不知道要放哪里。”
只见她又极为郑重的从灶头摸出一把菜刀,用一块布缠了又缠,最后用一根绳子绑起来,犹豫片刻,抬头对他道:“这是老徐的——也就是把面摊出让给我的前老板。这是他的传家宝刀,
我答应过他刀不离身。”
容湛点点头,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却见她有些扭捏的将拴在菜刀的绳子挂在腰间,然后红着脸问:“这样是不是很可笑?可这么一把厚刀,我怎么做到刀不离身呢?”
容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弯眉一笑。破月见他笑了,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色。他自觉笑得有些不厚道,朝她伸手:“我先替你收着。回头让人给你做个刀鞘。”
忙了有小半个时辰,颜破月最后的动作,是她一脚将滚落在外的一根柴火,踢回灶下。
“好了。”她拍了拍手,“我让邻居帮我看着房子,咱们这就走吧。”
容湛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灶下整整齐齐的十来根粗粗细细柴火——包括刚才被她踢那根。她并无武艺,但这脚法却颇为精湛——
他沉默片刻,恍然。
熟能生巧,他想,约莫破月姑娘一人居住时,时常这么干。
破月却没注意容湛正对着柴火发愣,她从旁拿出个垂着黑纱的斗笠,戴在头上。因为灰泥涂在脸上,总不太干净。所以有时她独自上街,便会戴这么个斗笠。因为城里常有江湖人士往来,
她这么穿戴,并不显异常。反而令宵小不敢招惹靠近。
“改日我为你寻一副人皮面具。”容湛道。
“真有这种东西?”
容湛淡笑:“大胥武风昌明,多的是能人巧匠。”
颜破月在面纱后高兴的道了声谢,转身看着地上的陈随雁。容湛单手将昏迷的陈随雁提起来扔到马背上,用破月事先准备好的黑布罩住。然后他一手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包袱,一手牵马,
温言道:“走吧,到城门处买辆马车,将他丢上去。”
破月落得浑身轻松,想到今后便躲在东路军中,又有容湛这样好的人照拂,不免心怀畅快。
她在前面大步走着,容湛徐徐而行,望着她娇小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想他救下的这位朋友,虽娇颜如雪柔弱如草,虽极可能有过不见天日的禁锢荒糜,可此刻的她,跟他听闻过的禁脔,
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没有她的鲜活生气,也没有她的顽强如石,更没有她的粗放粗鲁……不,他嘴角微弯——应该是洒脱随意。
两人往东行了五六日,便抵达离边关最近的小城。
这晚,两人在城中歇脚。颜破月在房中逗留片刻,不多时,便见容湛拿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一打开,竟真是一张薄如指甲盖的软皮面具。破月将其戴在脸上,竟恰好罩住五官,丝丝紧贴。
望着镜中满脸麻子的塌鼻少女,破月笑道:“刚刚好。”
容湛但笑不语。能工巧匠亦不能未卜先知,自是他向匠人描绘了她的脸型。
得了这人皮面具,颜破月便不用再戴着斗笠,清爽自由许多。两人将绑成粽子的陈随雁丢在床下,下楼用晚膳了。
这一路陈随雁胆战心惊,生怕到军中后又落入颜朴淙手里。颜破月亦有些不安,若是陈随雁被抓,自己会不会也暴露?
可容湛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尽管破月旁敲侧击,他也不为所动。好在他主动向破月表示,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她的行踪。破月这才心头一宽。
临近边关,客栈里的人也很杂乱。
有木讷的平头百姓,有满脸风霜的退伍伤兵,也有神采飞扬意欲投军的武林人士。容湛的出现自然引来无数人侧目,可他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目不斜视。反倒是破月见到那些彪壮精干
的佩刀武林大汉,颇为好奇。
原来大胥武风极盛,军饷更是极为丰厚。许多武林人士都会投军,挣得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故军中不少将领,与武林门派多多少少也有些渊源。
破月正听邻桌的汉子说着边关的八卦,某某青年将军率一千精兵打破宵小敌国两万人,且对来投奔的武林人士从来亲如兄弟。他们这一行,就是要投他去的。正听得起劲,忽听那汉子的声
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几乎客栈中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门口方向。
只见两个二十出头的白衣貌美女子,腰佩长剑,牵着马娉婷立于门前,柔美而飒爽,宛如天仙下凡。
其中年纪稍长那人,又冷又傲的扫视一周,在看到容湛的一瞬,明显一亮。两人交换个眼色,将马交与小二,径自朝容湛的方向走过来。
两人在旁桌坐下。年长那人浅浅一笑,对容湛道:“公子,别来无恙?”
另一人却看着破月,皱眉:“你这丑女是谁?为何跟公子在一起?”
容湛白玉般俊美的脸颊泛起几丝红晕,长眉却紧蹙,淡淡看一眼二人,却不答话,径自饮酒。
破月自然也不乱做声,学容湛的样子,专心吃菜。
客栈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两个美貌武林女子与孤傲的俊美书生,多少令人浮想联翩。
可尽管两女子不断朝容湛搭讪,他就是理都不理。听得诸人暗叹可惜,听得破月越发好奇。直到其中一女子冷哼道:“公子还是如此绝情,不肯跟我们回缚欲山,就不怕得罪我神教教主吗
?”
此言一出,容湛还未答话,厅中却有数人同时“啊”了一声。
“缚欲山!”之前八卦那汉子惊讶道,“是婊/子教……”
他的话没说完,那年长女子目光如电看过去,衣袖同时一挥!寒风疾掠,汉子一声惨叫,脸上竟已插了五根极细的银针!
说时迟那时快,容湛身影忽然掠起,顷刻已至两女面前。破月跟他离得最近,只见他以衣袍缠住两根手指,疾如劲风般在两女子肩头拂过。两女子措不及防,要穴被制,瞬间僵硬不动。
“好!”厅中数人齐声喝彩。
容湛又落在那受伤汉子面前,五指运行如风,将他面上银针一一拔下,又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和解毒丸,给汉子敷上服下。而后朝汉子做了个揖:“此事因在下而起,连累兄台了!”
那汉子也血性,捂着脸摆手:“兄台客气了!这邪门的婊/子教,撞上她们算我们倒霉。”
容湛却正色道:“她们终究是些女子,兄台如此称呼她们,还是欠妥。”
那汉子听他出言维护女子们,有些不悦。但自己是他所救,也就不声张了。
容湛制敌、救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早折服了店中数人。便有人问道:“公子,这两个妖女如何处置?”
容湛还未答话,其中一人已道:“师妹,他们还想处置我们。我倒要瞧瞧,谁敢动缚欲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