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便不做声了,望着步千洐抽出刀,缓缓走向那几名侍卫,挺拔的背影在夜色里料峭冷峻。周围人手都安静的看着他,他面沉如水,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片刻后,他从人群中走了回来,只是身上血腥味更重。他翻身上了踏雪,俊朗的眉宇染上了几分倦色,在众人静默的视线里,他第一个策马奔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昨天撒了好多花花,某墨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努力码字啦~爱你们
☆、二十、面具
夜凉如水,墨黑的天色像是一团拨不开的迷雾,笼罩在颜破月周围。
忽听马蹄脆响破空,她惊喜抬头,只见一骑漆黑骏马于密林中埋头疾冲,四只雪白的马蹄在月光下盈然生辉。
马上那人单手握缰,腰背挺得笔直,顷刻便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他低头望着她,眸中是散漫的笑意:“久等了。”
护送破月的女侠吃吃笑笑,走开了去。而他身后,纷至沓来的数骑,全都停在距离十几步的林子里,个个翻身下马。越过步千洐的肩膀,破月望见数人都是一脸好奇的兴奋,瞧着这边。
“你得罪了他,今后怎么办?”她问。
“不怎么办。”他翻身下马,“你跟着我,咱们不让那老乌龟捉到。”
周遭并不安静,马蹄声、说话声、脚步声不断。可他轻飘飘的声音,却那么清晰的传入破月的耳里,再如重锤落下,砸在她心尖上。
破月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点头道:“嗯,我这辈子都不会被老乌龟抓到。不过……我不想跟着你,你让人把我送到远点的地方,咱们就此别过吧。”
步千洐的笑容瞬间凝滞,深深望着她。
破月也望着他,目光温和而明亮,如同两汪清澈的泉水,湛湛发光。
步千洐倏地低笑出声,很是愉悦的语气答道:“不成。你跟我走,就这么定了。”
破月:“……”
步千洐再不管她,转头对身后喊道:“苏隐隐,过来!”身后众人闻言皆静,一名年轻的红衣女子越众而出。
步千洐转头对破月道:“你需应承我两件事:一、回了军营,不能再与容湛相认,若是拖了他下水,你就是小乌龟,我便将你送还老乌龟;二、今后你便扮作小宗,鞍前马后勤快些,别给
我添麻烦。”
破月:“……”
那红衣女子已走了过来,自是明眸皓齿的艳丽女郎。看了看颜破月,又媚气十足的瞧着步千洐,笑道:“阿步,你就为了这个女子,不要姐姐我相伴?”
步千洐眉都没皱一下,答得十分不温柔:“少废话!她是我妹子。”
那苏隐隐这才吃吃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狭长的盒子,边道:“许久没见到小宗了,也不知做得像不像……不过你与他身材相似,倒也容易。”
破月终于找到机会发言:“我扮成小宗,岂不是有两个小宗?”
步千洐微笑答道:“那小子跟了我数年,也该去前线磨练立些军功了。”
破月惊讶:“他去打仗了?”
“正是……前日便遣走了。”
苏隐隐在旁边插话:“啧啧啧!阿步对这个妹子好温柔,对姐姐就好凶哦。”
破月和步千洐于是都不说话了。苏隐隐见自己成功冷场,嘿嘿一笑,对破月道:“妹子,把你面上的九流货色摘了,咱们换个一等一的。”
破月望一眼步千洐,伸手欲摘,有点犹豫,又似乎有点莫名的跃跃欲试。步千洐却以为她在为难,立刻转身走开:“你们去山坡后。”
苏隐隐拉着破月行到山坡背面,一双素手轻轻拂过她面颊。破月只觉脸上一凉,对上苏隐隐吃惊的视线:“难怪阿步……我就知道他是个贪图美色的家伙。”
破月微笑:“他没见过。”
苏隐隐目露惊讶的赞赏:“哦……”她随即又高兴起来:“妹子,别看阿步性格放浪轻浮,可我家那口子、还有许多武林豪杰,总夸阿步是大英雄。你可要好好待他。”
破月笑道:“我们只是朋友。”
苏隐隐给破月戴好了面具,又将平时保养、使用面具的一些法门教给她。破月自在山坡后练习脱戴,苏隐隐先行转出,走到步千洐面前:“办妥了。”
步千洐朝她一拱手:“得苏隐隐妙手相助,瞒天过海易如反掌。只是诸位务必连夜行路、早日散去、勿要声张,切记切记!多谢了!”
苏隐隐摆摆手,走入等候的人群。步千洐已与众人说好,便在此地分别。众人往南,他往东。一众人相互抱拳,也不必多言,哈哈大笑,便策马朝南边奔去。
步千洐独自站在原地目送,却听马蹄纷响,有人好奇的问苏隐隐:“那女子到底生得如何!”
苏隐隐以一种很怪异的语气扬声答道:“丑、太丑了!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女子!”
破月自山坡后转出,只见偌大的林子,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只有步千洐牵马而立,神色沉肃,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破月出来,他微微一愣。
“像吗?”破月问他。
他于是光明正大的将她从头瞧到脚,心想,小宗的手可没那么小,脖子也没那么白,眼睛没这么大。嘴里却答道:“马马虎虎吧。”他打了个哈欠:“走吧,快些回营中睡觉。”
破月望着唯一的踏雪,心中明白只有踏雪的脚程,驮上两人也快过普通骏马,如此才能躲过颜朴淙的追捕。
只是……怎么,此刻要与他共骑,有些令人紧张不安呢?
正踌躇着,步千洐却已翻身上马,微微伏低脊背,朝她伸出大手:“磨蹭什么?上来。”
破月心头一松,伸手搭住他的手。他眸中露出一丝笑意,长臂一扬,助她骑上马背,落在他身后。
“抓稳了。”
“嗯。”破月抬手,轻轻抓住他腰间衣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后背挺得格外的直,一扬缰绳,踏雪一声长嘶,如一抹黑烟,窜入夜色里。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第三日夜间,距军营只有一晚的路程。步千洐纵是身强体壮,数日未阖眼也有些疲倦,破月更是如行尸走肉般,贴着他的背都能睡着,数次差点摔下马背,
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抓回来。
月朗星疏,两人行至一村落旁的山林里,荒郊夜宿。
步千洐寻了棵大树,将快要被颠散架的颜破月提起来,放在树下。见她精神萎靡,他忍不住跟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睡吧。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
而后他解开踏雪的缰绳,让它自去觅食。待他转身一看,颜破月果然靠着树睡着了。
他不禁失笑——这模样倒真的像极了酣睡的小宗。
他在她身旁隔着两尺远坐下,摸出酒壶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下肚,他精神陡然一振,舒服的眯眼望着破月。
水洗般的月色,流淌在少年清俊的脸上。乌黑修长的睫毛微颤着,却是小宗没有的纤弱可怜。
他不禁疑惑,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苏隐隐说她奇丑无比,容湛却从未提及她的真容。
而传言中……
他听过同僚曾经的传言——颜朴淙将独生爱女下嫁,人人都羡慕那个将军的好运。
“我哥哥在南路军,当日宣读圣旨他也在呢!听说那颜小姐生得……啧啧……只可惜还没洞房,就死了。”那同僚没有再说下去,可谈及她的容貌时,语气中却透出露骨的向往。
他看着她的脸。
掀开她的面具。
这个念头就似一撮火苗,在他心头燃起,越来越烈。
正迟疑间,忽的见她脑袋一歪,整个人斜斜的朝他倒下来!
步千洐长臂一捞,堪堪接住那柔弱的身子,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近在咫尺。
步千洐慢慢抬手,指尖触到了她的下巴。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似乎比平日快了少许。他望着她沉睡的容颜,明明顶着小宗的脸,可即使在睡梦中,也透出与小宗迥异的气质。
他轻触她的下巴,饶是他心思缜密,也颇花费些气力,才摸到一些几乎微不可辨的起伏。只要轻轻一揭,便知究竟是丑若无盐,还是貌若天仙……
“爹……别……”
檀口轻吐含糊的低喃。她闭着眼,秀眉轻蹙。
步千洐的手停在半空,沉默半响,缓缓收回。
而后他将她的腰一托,令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睡得更加舒服。而他暗自运气打坐,很快心境清明、空无一物。
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后,他睁开眼,精神奕奕。偏头却见颜破月还在沉睡,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脸埋在他怀里,面容沉静,睡得很香。
他想了想,一根手指在地上沾了些泥土,在她两侧脸蛋一阵涂抹,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乌龟。然后才扶着她的身子,重新靠回树上。
他吹了个口哨,踏雪很快踏着夜色月光跑到他面前。他这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头:“还睡?该动身了!”
破月皱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站起来,看清楚是他,叹了口气:“这么快就一个时辰?不过也好……做了噩梦。”
她念叨着迷迷瞪瞪爬上马背。步千洐望了她一眼,翻身上马,这一回,却落在她身后。
他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缰绳,也圈住了她。破月一愣,这样啊……
“继续睡。”他的语气很大方。
破月本就困极,也懒得管了,头往后一靠,贴着他温热的胸口,闭上眼:“谢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件事……记得也别告诉容湛。”
步千洐无声失笑。
是夜,南部某重镇城郊。
黯淡的月光下,官道上、林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血腥味像是潮水淹没整个夜空。
数骑黑衣护卫,侍立于管道旁,沉默如铁。
通体雪白的骏马,踩着地上的血泥断骨,徐徐绕了一圈,这才又回到侍卫们跟前。
“确认是他们做的?”马上人淡淡问。
一名暗卫跑到马前,恭敬道:“回大人,这些贼人聚在前方酒庄喝得烂醉,极为招摇。我等觉得蹊跷,还未查明,双方便动上了手。他们已被尽数擒杀了,留了一个女活口,招认说人是被
惜花郎君谢之芳掳去了。”
颜朴淙清冷容颜泛起极淡的笑意:“带上来。”
一名红衣女子,发髻散乱、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腹中还插着一柄尖刀,奄奄一息。她被丢在颜朴淙马前,仿若一团烂泥。
颜朴淙抽出长剑,轻轻触近那女子的下巴:“你又是何人?”
女子浑身惧颤,她被折磨了一个白天,她是最后的活口。她怕得要死:“我、我是郎君的侍女。”
颜朴淙淡淡点头:“他在何处?”
女子颤声道:“他带了车中的女子,说是要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快活数日,叫我们往南,他往北去了。”
颜朴淙盯着她,忽而笑了:“虽然本官远在朝堂,可也听过你们这些武林小辈的声名。千面西施苏隐隐?听说也是个不识时务自以为是的女侠,怎会与谢之芳相伴?那厮数年前被我所擒,
亲手交给刑堂堂主杨修苦囚禁,又怎能脱困?”
苏隐隐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今日横竖都是死,大伙儿赔上这么多条性命,决不可将步千洐供出来!她哈哈大笑:“郎君被困数年,潜心练功,早已入化境。他的确是冲你来的,你等着郎君
他日来纳你性命吧!”
说完她身子猛的向前一倾,堪堪便要撞向颜朴淙的剑尖。可颜朴淙武艺高过她数倍,剑尖微微一偏,这一剑便刺中了她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但苏隐隐的话,却令他信了几分。想到破月若是真的落在谢之芳手里,哪还能保全清白?
他怒气暗生,长眉轻蹙,策马前行。白马四蹄毫不留情踩在苏隐隐背上,瞬间只听咔嚓数声,苏隐隐身子以僵硬的角度,瘫软在地上。
他头也不回策马疾行,其余数骑见状亦调转马头,从苏隐隐身上踩过。
数骑远去,只余一地尸身,个个面目狰狞、死寂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古代武林和朝廷不是进水不犯河水吗?这里我想分两个层面解释一下:
1、在《鹿鼎记》、《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中,江湖豪杰都会跟朝政有诸多联系。譬如天地会反清复明、譬如丐帮暗杀敌军首领群豪相助被辽国大王囚禁的萧峰、譬如郭靖黄蓉夫妻帮助
镇守襄阳城。还有萧楼大大的《流水迢迢》里,我最爱的小裴也是有武林和朝廷双重身份,所以可见,在文学作品里,这种情况是可以出现的;
2、往深里说,武林是一种现象,是一个人群,他跟朝政有没有关系,并不是僵死的,而是取决于政治环境。一个和平的崇尚儒文的国家,可能江湖是江湖,江湖人士不屑于政治有交集;可是一
个崇武的战乱的国家,江湖就会跟朝政密不可分。这就是政治经济环境对某一特定人群的影响。本文前面已经提到,设定了大胥全国崇武,武林人士也多有投军。所以本章的情节,我个人感觉
并无逻辑硬伤。包括颜朴淙,他当年也跟武林人士有些纠葛,所以才说 本官听过你们这些后辈的名声。至于有何纠葛,不能剧透哈
然后,小步没想到他们会被老爹杀。所以我改了下行文。
另,非常感谢各位亲提出的bug,我决定把之前的铁链改成金环,足心相抵改成足掌相贴~~之前写的时候这些细节不够严谨,感谢大家!所以今天下午会频繁伪更改bug哈
祝大家中秋快乐~~
☆、二一、相聚
晌午过后,艳阳高照。值守的兵士抱着长枪,望着明晃晃的日头,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颜破月端着一壶清茶、一叠糕点,轻车熟路走进步千洐的军帐。只见白亮的灰色帐中,步千洐低头而坐,正看着手中的什么。
颜破月扮作小宗已有十余日,应该说她和步千洐,对彼此都十分满意。
她不用再住地牢,而是隔着一道垂帘,宿在步千洐帐中角落的小床上,安全舒适;步千洐得了她,就是得了个小厨房。虽然她厨艺不算精湛,但上辈子是个吃货,每日都整治出些吃食,无
论如何比大锅饭强了许多。
今日她是从军营驻地集镇买来了些糕点和茶叶,送来给步千洐品尝。原以为为他又会如平日那样眉目舒展,谁知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复又低头。
破月便将茶点放下,安静矗立在他身旁。
然后踮起脚,伸长脖子,想要看清他手中有什么。
他却察觉到她的意图,手掌飞快的一握,将那团事物捏在掌心。
然后他抬眸望着她,破月心头一震。
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冰冷暗沉的杀气。
“……怎么了?”破月小声问道。
“终有一日,我与那老乌龟,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的语调缓慢有力,掌心逐渐收紧。
那是苏隐隐的丈夫、他的好友林卿远遣人送来的密报:“……拙荆在内二十一人,尽屠于道。士为知己者死,敌人势大,步兄勿为我等报仇,传来此讯息,只为让步兄小心敌人追杀。卿远
绝笔。”
他掌心内力猛吐,瞬间将那纸团捏成粉末,长臂一展,如漫天雪花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