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安静聚集在素和寅身边,或者按着吩咐匆匆为郎中送这送那,却没人对这个不是新郎的男人出现在新房里感到有丝毫奇怪,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告诉我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眼下又是怎样一种状况。再细看,每个人眼里都有一种绝望般的如临大敌,莫非是已感到这位主人真的已经时日无多?
所幸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可能是撬开他嘴后硬塞下去的药丸终于起了作用,素和寅的脸色不再那样铁青到发灰,原本绷紧的胸腔也微微开始有节奏地起伏起来。
至此郎中终于长吁一口气,边甩着满头冷汗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喃喃说了几声险。
然后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低下头避开我没用喜帕罩住的脸,恭恭敬敬对我行了个礼:“二奶奶,如今二爷不在,在下只能冒昧前来跟二奶奶商量件事,望二奶奶听了不要动怒。”
“什么事?”我问他。
他将头垂得更低:“实在不是敢对二奶奶有任何不敬,但眼下庄主突然发病又凶猛于以往,所以在下着实不敢贸然将他移回住处,便是半分地方也挪动不得,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二奶奶同意让庄主留在此地,待到庄主病况安稳下来,我等再将庄主接走。”
这要求完全合乎情理,况且他待在这里对我是有好处的,因为我势必会被带去别的屋子暂住,到时候就算素和甄出现也不可能跟我“洞房”,我可以趁机在这地方多留个一两天,为逃跑做上更充足的准备。
于是正要答应,冷不防却听郎中身后突兀传来一道话音:“不要打扰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素和寅已经醒了,支着身体靠在墙上,用一种还算精神的目光看着我和郎中,仿佛他已经安然无事。
郎中愣了愣,回头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他:“可是庄主……”
“我说了,不要打扰她。”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但这小小动作让素和寅急促地吸了几口气,终究还是暴露了他身体的虚弱。郎中见状,自然不敢继续再说什么,因此再次朝我行了个礼,他提着药箱蹒跚离开,留下一屋子婆子丫鬟,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声。
“阿甄去了哪里。”过了片刻素和寅再度开口,并拒绝了一名管家婆模样的试图搀扶住他的举动,自己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这行为显然违背了之前那个郎中说的话。
既然半分地方也挪动不得,那么随随便便站起来应该是更加不可以的了,就如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发作。但纵使心有不安,终究是怕得罪了主人,管家婆于是什么也没提,只赔着张笑脸答道:“回爷的话,刚才就让人各处去找了,原本说是在爷的房里,可是哪儿也没寻见他……后来奴婢仔细想想,大约是去了窑厂。”
管家婆的回答令素和甄一声冷笑:“如此心急,竟连礼成都等不得么。”
“二爷也是一心为了咱庄子,为了爷。算算这时间……确实已是所剩不多,所以莫怪婆子多嘴,若等爷见到了二爷后,可千万莫要怪罪于他啊,毕竟他也有他的苦衷,况且今日还是他的大喜日子……”说着,顺势搀扶住素和寅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次他没再拒绝,由她搀着慢慢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随后朝四下扫了一眼,道:“你们也都出去吧,我要同弟妹说会子话。”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显而易见地一惊。只是依旧不敢说些什么,这让守在我身旁的一名陪嫁婆子再无法按捺得住,当即不顾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急匆匆嚷道:“庄主这是什么话来……虽然我家姑娘今日过了门,但一没拜堂二没洞房,如今要支开我等,跟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偏偏是在二庄主同我家姑娘的新房内,这……这若传了出去,往后我家姑娘可还怎样做人??”
“出去。”
淡淡两个字,虽轻得几乎细不可闻,但当素和寅将一双视线无声无息转到那婆子身上时,眼看着婆子原本一脸的窝火样,突然好似被一盆冰水到头浇到底,不仅没了火气,反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遂下意识护到我身前,但在跟素和寅的目光僵持片刻后,她以一种欲哭无泪的神情无助地看向我,随后慢慢倒退着,带着一众陪嫁丫鬟低头跟在素和家的佣人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屋外走了出去。
最后那名管家婆离开这间屋子,并将房门带上后,素和寅拍了拍身旁那张凳子,朝我看了一眼:“你过来。”
我有些迟疑。
倒不是为了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亲这类调调,而是因为这一瞬间,我觉得他语气跟之前的他有点不同。
眼神也是。
所以一下子体会到了,为什么那个婆子会经受不住他如此轻描淡写一个注视。
这双一直都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眼睛,此时仿佛两股来自深渊里的幽暗,摸不透看不穿,一动不动投诸在我身上,轻柔间有种咄咄逼人的压迫。
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吸了一口气,以缓解心脏那种超负荷般的压力。
他见状笑了笑。
随后缓缓靠到了椅背上,缓缓朝着他身旁那张凳子再次拍了拍:“坐。站着说话多累,叫我看着也累。”
“寅大哥想跟我说什么?”我依言坐了过去,问他。
他再次笑了笑:“想必你也瞧出来了,我这病已是时日无多,至多靠着几帖药勉强拖延着罢了,所以有些事,似乎也就特别容易惦记在心里,想找个人说说。”
“什么事?”
“还记得珠山一别,我们三人有多久没见过面了么?”
我愣。
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可叫我怎么回答?事先压根就没想过要问问喜儿,因为总以为不等到达素和家,我就会逃走的。所以嘴唇动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在很快就听他替我答道:“四年,又三个月十一天。”
“……寅哥哥好记性……”
“并非记性好,只是时间这东西,一天一天这样无声过去,一天一天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在心里计算了下来。这倒让我想起临别那天,你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什么话?
我没敢问。哪有人自己说过的话要从别人嘴里打听出来的?所以只能拿沉默当礼貌,无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记得你说,若有一天甄哥哥等不到如意长大就娶了别人,那可怎么办才好。这话你如今可还记得?”
“呵呵……”我干笑了声。不正面回答,但好歹让自己看上去具备点参与感。
他接着再道:“而我答,若真是那样,寅大哥便带着那件你最想要的聘礼,替他前来娶了你罢。这原本只是句玩笑话,但你听后却笑着说,也好也好,你俩这样相像,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嫁给谁都好……”说到这里,淡淡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我,话锋忽然一转,似笑非笑地问了句:“突然想起,那天赠你的瓷兔,你可有带来?”
这问题真是叫我猝不及防,于是再次一愣。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病恹恹的男人问我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并且全都是让我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
若不是看他生病在忆旧,真让我有种‘他预谋想要不动声色逼死我’的错觉。
但苦闷的是,原本这个问题总算是我能回答得出的,但现在回答起来,却颇让我有点为难,因为他的眼神和他刚才那番话,无疑都是在暗示我,这兔子被送到我手里的意义,必然不是他曾说的那么简单。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只兔子么,丫鬟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摔坏了……”
“摔坏了?”他目光微闪。随后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沉默了一阵,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僵硬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上,他看得若有所思。
“你在不安么?”然后他问我。
我想摇头,但脖子有点坚硬,所以一时只能从嘴里发出莫名其妙一声干笑。
“你确实在不安。”他遂将视线重新移回到我脸上,目不转睛望着我。“但如意在我面前从不知晓不安为何物,所以,你却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这句话最初没能听出什么不妥来。
但仔细一咀嚼,我后背心立即猛起一层冷汗:“……我没有不安。”
“那么你能坦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么,姑娘?”
“我……”心知不妙。
非常不妙。
忙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逃,可惜没等来得及转身,胳膊已被这男人冷得像冰似的手一把扣牢。“你是谁。”他再问。
没等我有任何回应,突然房门被一把推开:“姑娘姑娘!姑爷他……咦?他怎么在这里??”
叽叽喳喳的话音适时令素和寅松手。
也适时打断了我企图抓起身旁那只花瓶、将他一把砸晕的盘算。


第404章 青花瓷下 二十
素和寅的敏锐着实让人吃惊。
狐狸凭借我对映青瓷的无知,于是察觉到我不是燕玄如意。素和寅则是在跟我看似闲聊的过程里,敏感而迅速地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狐狸是妖,所以能迅速察觉并消化这个意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素和寅却是个人,即便会从我和他的对话中觉察到古怪,但立即就认定我并非如意本人,这对于正常人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他对如意有着一种非常熟悉的直觉。
那种直觉唯有长期感情的羁绊,才能日积月累滋生出来,就如同一尾的狐狸和八尾的狐狸所带给我的那种微妙的差异感。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分明能感觉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但若真是如此,这就很有意思了不是么?
明明不甘心自己过往那段黑暗的情史、于是将这一切展现到我面前的人是素和甄,可眼下看起来,对燕玄如意怀有兴趣的人,却分明是他哥哥素和寅。
但这男人始终没在狐狸的故事中被提起过。
倘若真如我所感觉的,素和寅对如意怀有一种从未言明、似有若无的情愫,那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弟弟娶了她,又在日后的生活中,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在自己弟弟的漠视中受尽折磨,直到死亡,却始终没有做出过任何补救的措施。
他本应该是那个故事里着墨非常深刻的一笔,可是却连半点痕迹都无。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如意过门之后不久,他就因病而亡了,因此对狐狸来说,素和寅完全没有被提起的价值。
这么一想,倒真觉有点可惜。
如果素和寅并非这么短命,也许以后那一切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既然他连病重时都如此在意着这场婚事,显然绝不会对日后素和甄的一切行为置之不理,更不会听任燕玄如意在被烧进瓷器中很久之后,都没人发觉到她已经死去。只要他力所能及,他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只可惜,现在他和如意两个人,一个被我夺去了身体,一个病入膏肓。所以,即便素和甄拥有召唤历史的能力又能怎样,终究无法拯救这一切悲剧于他们的命运之中,除非,他能和我一样穿越到这个时空,取代这个世界里的他,将一切错误阻止在开始之前。
但很显然,他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就难怪狐狸常爱将这句话挂在嘴上:命定的事情,再插手也是枉然,谁能斗得过命,谁能争得过天?
曾以为这只是他独善其身懒管闲事的借口,后来发觉,很多时候这的确是一种心知肚明的无能为力,无论是妖也好,鬼也好,神也好,人也好……
但既然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我并不属于这些人的命运,却被强加在这拨命运之间,所以,倘若最终都无法让狐狸认出我来,那么我到底能否靠自己斗过天,争过燕玄如意的命,去消除她被素和甄误杀又被他烧进瓷里那断悲惨的结局?
进入素和山庄后的第三天,一场暴雨让天气有些咄咄逼人地炎热起来。
所以一到午后,院子里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便连平时一直左右不离我身侧的喜儿,这会儿也在我房里昏沉沉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察觉我离开已有多时。
难得片刻的清净,我独自爬到院子左侧那座假山上,一边借着最顶端的山石遮挡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心翼翼透过这院子里最高的地方,观望着素和山庄这整片宽广并结构复杂的土地。
这三天我始终没能找到逃离素和家的机会。
并非是我不够努力,而是实在力不从心。
若说素和甄迎亲那天是借着共骑困住了我的手脚,素和寅则是干脆斩断了我的脚,让我寸步难行。
那天当他突然开始怀疑起我的真实身份后,虽然因着喜儿的出现,他并没有对我打破砂锅盘问到底,但他借口新房里人手不够,于是给我指派了几名素和家的佣人进来。
说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这副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但这些人就像影子般随时跟在我边上,连蹲个马桶都有人看着,要说不是为了监视,那又能是为了什么。
而那些装着金币的樟木箱,当晚就被山庄里的管家婆给命人收进库里了,并且没等我来得及把目光转到陪嫁首饰上,它们也被收了起来。
只留出部分日常用,其余则全被锁进了钥匙由管家婆亲自保管的那口柜子里。
此举当然会引来陪嫁过来的婆子不满,这无疑是一种权利的冒犯。于是隔天我听见她们试着对管家婆争道,“这些东西二奶奶总要随时取来用的,王妈妈何必这么麻烦,况且二奶奶平日总要有东西打点打点,王妈妈将所有东西都锁了起来,是要我们二奶奶每回用时都把王妈妈找来么?”
管家婆听后则应得不亢不卑,有礼有节:“二奶奶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婆子去取来便是了,虽说麻烦些,但庄子里人多手杂,留个心总是好的。因此二奶奶每回用好后,切记也要依旧交给婆子替二奶奶收好,免得一旦丢失,婆子跟尔等可都要被庄主重重责罚。”
说完,自顾着离去,且不忘将我住的院子大门落了锁,因为“庄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多,鱼龙混杂,若被不相干的人等误入了内院总是不好,毕竟以往庄里没有那么多的女眷。”
瞧,这就是完全把我给关在这个漂亮的大笼子里了。
所幸素和甄自把我接入山庄后,就没回过新房,也压根没在山庄里。否则,我无疑只能破釜沉舟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不然还能怎样。
而正是因为他的这种“任性”,令我虽然暂时被素和寅困在这里,却仍还有着一个机会可在这种状况下逃离素和山庄。
那便是‘三朝回门’。
古人成亲后第三天有回门省亲的习惯。
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一旦到了那边,身边总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跟着,况且那里毕竟各处都还比较熟悉,到时候无论怎样,总可找到机会逃跑。只是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得从那个原本我比较抗拒的地方逃脱,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费事巴巴儿地来到素和山庄。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不多久后我便发觉,这个机会同样也被杜绝了。
因为素和甄不单没按着规矩跟我拜堂成亲,他也根本就没打算按着规矩,在婚礼三天后带着我回家省亲。
跟燕玄家一样,素和家位于高岭山的窑厂同属于专造宫廷用瓷的御器厂,两者分属两地,由朝廷委任的督陶官统一管辖,所产的瓷器统称官窑瓷。
逢年过节时,朝廷会从厂中挑选一批最优秀的瓷器入宫,这种贡品级别的瓷器都是万中选一的上上之品,但对于皇家来说,却只是自己数目众多的藏品中一点可有可无的点缀而已。所以,为求能从中博得被皇家另眼相看的机会,也可说是为了自家瓷器能藉此流芳千古,所生就的一种期望,因此每每临近递交贡品的时候,各家各派可说是竭尽所能,争奇斗艳。
其中斗得最厉害的,当属燕玄跟素和这一南一北两大世家,这一点当初从狐狸的故事中就可看出个七七八八。
所以即便两家联了姻,从素和甄在迎亲路上对我的态度和说的话,基本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真正挑着素和家事业大梁的二少爷,对这段婚事以及对燕玄家,所持态度是极为怀疑和抗拒的。
并且他毫不在乎让我知晓这一点,这就让这场婚姻充满了矛盾和暗礁。
仅仅是因了自己兄长的一番美意,他才勉为其难将燕玄家的女儿娶进门,之后一连三天,别说拜堂成亲,就是连人影子也没再见到过,更不知他是否早已忘了三朝回门这个规矩。所以三天后,尽管我身边的婆子三番五次托人给素和甄带口信,要他别忘了带我回家省亲,但也不知是没人能将口信送到,还是这些话都被无视了,他始终没给过任何反馈。
对此,燕玄家的人给出的说法是,‘庄主身子骨不好,二爷怎敢贸然离开庄子,况且这几天二爷亲手所烧的青瓷就要开窑了,他又怎可能离开半步。’
话虽说得还算在理,但言语间极为清晰地传递着一种信息,那就是,‘你们既然是燕玄家的人,自当该明白‘开窑’这一步骤的重要性,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地过来询问?’
下人的言行可窥出主人的态度。
于是平时在万彩山庄一贯对着底下人盛气凌人的婆子们,面对这种情形,竟然全都无话可说。即便那些回话者的身份比她们更为卑微,但此一时彼一时,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而我这个‘主人’偏又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不争气的,所以她们很明白,再多的计较只是自讨没趣。又始终不敢将此事去打搅那位病重的庄主,于是也就懒得再为我争些什么,甚至见我一个人坐着,也不会有人再如最初时那样过来跟我说些什么。
唯有喜儿,依旧一脸愁苦地陪伴在我身边,并总是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时不时地悄悄问我一遍:“姑娘,想当初您总说素和公子对您有如何如何的好。可如今恕奴婢眼拙,总觉着姑娘当初若是听了老爷的话嫁给那些王公子李公子,眼下必然不会被冷落至此。姑娘姑娘,您如此执意地要嫁到这地方,若素和公子真心对您好那倒确实是件美事,但现如今看……您究竟是图个啥……”
我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可是谁才能把真正的燕玄如意找来问个明白?
刚想到这里,突然我发现远处突然起了阵骚动。
是有一群人在几名彪形大汉的带领下闯进了山庄。并不顾家丁们阻拦,他们一路大声并激动地说着什么,一路推推搡搡地朝着内园处匆匆过来。
直到快要接近素和寅住处,这些人才终于被原来越多相继赶来的家丁们阻挡住。
但这行为更加触怒了他们。于是很快其中那个最为魁梧的,一转身用力推开身前阻挡着的众家丁猛跳上身旁一块巨大山石,随后指着素和寅的住屋吼道:“早就劝说你兄弟二人不要动那座矿的土,偏没人听俺们的!想当年你们老子和老子的老子在的时候,都他妈没敢动那块地!如今为了区区一个贡品硬是要坏了祖宗的规矩!素和寅!你莫要装病躲在那栋楼子里!赶紧带你宝贝弟弟出来看看!看看俺兄弟如今成了什么一副模样!他妈的死得冤啊!!”
听上去似乎是窑厂或者工地上出了人命。
正想再仔细听下去,身后相继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迫使我立刻朝假山下爬了回去。
看来吵闹声惊动了屋里那些丫鬟婆子,因此一个个匆匆跑出来,大约以为是抄家的来了,一个个惊惶失措,又无法开院门去看,只得聚集在院门处乱成一团,仿佛一群收到了极大惊吓却又飞不起来的麻雀。
于是正要避开她们视线偷偷回到屋里去,但刚走没两步,突然脚下猛一晃,好像一瞬间地震了似的,逼得我不由自主朝前面扑倒了过去。
忙下示意伸出手想扶住什么,但眼前一晃又骤地一亮,让我立时条件反射地朝后一缩。
这及时的反应让我及时躲过一道死劫。
因为就在刚刚往后退开的一瞬间,我看到前方一辆卡车急打着闪灯从我面前轰然而过,相距仅仅也就一个巴掌的距离,我险些就要被这车压成肉泥。
当即两腿一软,我扑通下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周围车辆呼啸而过,对我鸣着愤怒又嘲讽的喇叭。
我的天……我怎么会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一刹那的惊恐。
一刹那的惊诧。
随后一个刹那,我满心剧烈地欢腾起来。
我回来了??我竟然这么简单地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来了??
然而这欢腾持续的时间比刚才的惊恐仅仅多了几秒钟而已。
就在我忍着几乎要激动跳出喉咙的心跳摇摇晃晃想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欢呼着找路奔回家,奔回到狐狸身边时,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
随后耳边传来喜儿惊惶失措的呼叫:“姑娘!姑娘您怎的了!姑娘醒醒啊……”
最后三个字撞进我耳朵里时,伴随人中上一阵剧痛,所有的车和喇叭声都不见了,宽阔的马路也不见了,只有喜儿那张焦急的脸映在我眼前,她一边用力继续掐着我的人中,一边哭道:“这可怎么是好,外面人扛着死人闹进来,庄主病得出不了门,姑娘您又晕倒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刚哭诉到这里,忽然院门外那片愈演愈烈的喧闹声静止了下来。
不知是闹事的人走了,还是被什么人给阻止了。
过了片刻,始终贴在门上仔细听着的一个婆子轻轻吁了口气,随后转过头如释重负对我道:“好了好了,姑爷回来了,姑爷总算是回来了……”


第405章 青花瓷下 二十一
高岭山是景德镇陶瓷原材料的产地,自古出产着一种白度高,质地软,有非常好可塑性和粘合性的瓷土,名为高岭土。由于这种瓷土极为优质,所以就近取材,山中起了很多瓷窑,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素和家那些青窑。
窑厂紧挨着矿场,一边采集,一边立时可以运到厂内进行精炼和制配。但由于元代时一种新型制瓷工艺的诞生让它需求量变得更大更广,又因地势的不同造成瓷土质量上微妙的不同,所以到了明宣德年时,过于猛烈的采集已让高岭土渐渐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
因此如素和这样的制瓷大家,就不得不对自家的矿场进行更多筛选和扩张,以迎合自家瓷厂在数量上以及品质上,对这种瓷土所日益增大的需求。但即便单纯收购,也未必能满足瓷厂的需求及素和甄挑剔的要求。那该如何是好呢?于是大鱼吃小鱼,吞并以往没落家族所拥有的、还未怎么被开采过的老矿,便成了解决供应原材料需求的渠道之一。
而今那些抬着尸体闯进素和山庄大闹的人,就是因了其中一座老矿而来。
那些人是素和家青窑厂内的采矿者。
最年长的几个,听说是从素和甄祖父那一时期就入的庄,工作至今几十年,依旧身体强壮如铁塔,并大有些倚老卖老之势。因此这次闯进山庄内,尽管庄子里家丁众多,却也不敢就真的翻脸动粗,将他们阻止在庄子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径直入内,直到眼见要惊动了主人,这才动了真格。
之所以这些工人会做出这样以下犯上之举,是因为他们抬来的那具尸体,死者同样也是在素和家窑厂内工作了几十年的一名元老。而且他跟领头那名年纪最大,身躯也最壮大的工头,是一对亲兄弟。
哥哥叫吴庄,弟弟——也就是死去的那一位,名叫吴正。
这两人同素和山庄的关系可非同一般。跟其他那些采矿者不一样,这两兄弟不仅为窑厂采矿,并且二人都有一双辨识瓷土的眼睛。也就是说,从同一座山不同的土矿里采出几十把瓷土摆到他俩面前,他俩只需用眼睛看,手揉,以及鼻子嗅,就能非常准确地指出这是哪个方向哪一层面的瓷土,这种瓷土有哪些地方较于其它区域的要好,或者哪些地方不如其它,兄弟俩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因此当初还是少年时,就被素和甄的祖父慧眼识宝,聘请来带领自家那些采矿工。后来又跟着素和甄的父亲一起长大且同进同出,有了感情,更是把这庄子里的窑厂和矿场当做自己的家一般。所以,历来全庄上下对他俩都是恭恭敬敬,几乎就像是窑厂里的二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