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跟佛字沾边,已摆明了种种清规戒律和门槛,何况素和甄还是佛跟前的直辖弟子。
光是想想,都能明确感受到那种种环绕着佛光万丈的高大上,所以,也不知梵天珠当年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连这样一号人物也敢豁出去招惹。
想必,她一定是嫌自己的命轮还不够复杂。
可既然如此,我却更不明白了,若说真是为了追讨当年那份孽债,但素和甄不惜冒着时空混乱的危险把我从我的时代带到这里来,到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这只是他被打入凡间后轮回的其中一段历史。
更何况这段历史中,还存在着两个‘他’。
素和寅与素和甄。
不一样的名字,但有着完全相同的长相,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相似度最高的双生子。
若说素和甄就是当年那个大天尊者的转世,那么这个素和寅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单纯只是素和甄的孪生哥哥么?
可是他为什么能控制雪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能在病入膏肓的状态下,还可与那头盘踞在哨子矿里、长得像头龙一般的魔煞抗衡?
两者抗衡的力量在短短几分钟内把整个矿洞弄得遍体创伤,这绝不可能是区区一介凡人所能拥有和承受的力量。所以,素和甄与素和寅,若以此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么他们两个与其说是孪生兄弟,不如说更像是素和甄投胎转世时出了岔子,结果被一分为二,形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所以具有完全相同的长相,也掌握着他当罗汉时所拥有的斩妖除魔的力量。
由此,再联系昨天狐狸出现在这个世界时,曾对我说的那番话,一切似乎迎刃而解。
他说素和甄为了带我穿越时空,所以和时间掌控者做了交易,但交易的后果是导致时空出了问题,引发历史也跟着产生了混乱。
混乱不仅让狐狸无法把我从这个世界里救出去,显然也引起了许多后遗症,譬如素和寅。
当初我在听狐狸讲起素和家那段过往时,完全没听他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原本我以为是狐狸忘记提及,但如今联系种种,是否因此可以理解为:其实在历史还没有被素和甄的行为打乱之前,素和寅原本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正由于素和甄错乱了时空导致历史相应地发生了混乱,于是导致素和寅横空出世。
因此,眼前这个真真实实地靠在我肩膀上,并不顾自己安危把我从吴庄手里救出来的男人,其实是素和甄改变历史后,在历史的混乱中,所诞生出来的一个衍生物。
他既是素和甄,也不是素和甄,他是一个被历史……或者说他自己,给剖成了两半的人。
于是再加上二十一世纪里的那个他,掐指一算,这世界上竟然有了三个素和甄。
呵……我的天……
无论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的这些想法是多么的离奇而可怕。
思路这东西,一旦被一点引子所点燃,就会如宇宙一样,从无极而太极,以致万物化生,于是越想越复杂,越辨越神奇……当脑子终于被这些纷杂错乱的念头给弄得阵阵钝痛时,我察觉素和寅垂在我肩上的手臂微微一动,然后他用力环紧了我。
“寅大哥?”我忙用力推了他一把,但没能将他推开,却令他手臂更加用力。
紧得几乎是要将我融进他胸膛里去,而我空有满身力气,但对于这个刚刚吐过血的人,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劲。情急之下,我只能立刻对他斩钉截铁说了句:“放手!我是你弟媳!”
这句话倒也确实管用。
话音刚落,他已经将我松开,然后慢慢擦拭着嘴角边的血渍,一边若有所思,用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看着我的脸。
直把我看得脸像被烫着了似的,火烧火燎。
忙低下头想要朝后退开时,冷不防他忽然伸出手,从我发鬓角旁扯下一根头发来。
微微的刺痛让我愣了愣神,随即见他将那根头发缠绕在指尖上,左绕一下右绕一下,不多会儿,扎出个细小如同蚊蝇似的东西。
他朝这东西上轻轻吹了口气,随后扬手一抛,就见那小小的东西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拍拍翅膀逆着风吹的方向,往哨子矿东边方向无声无息地飞了过去。
目送它消失不见,素和寅随即离开我身边,走到哨子矿的洞口前蹲下身,用沾了他血的手指飞快在那片空地上写下几个字。
字迹是同矿里那块石碑上的天书一样潦草得难以辨认的。
当最后一个字写完,正当我一边低头仔细看,一边慢慢朝他靠近过去,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时,突然他起身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刹那,一把将我朝矿洞旁的石壁上推了过去。
后背刚刚撞到冰冷的山石,我就看到铘的身影出现在北边那条通往这片矿区的山道上。
他走的速度不快,因为一边走,一边似乎是在空气中探寻着什么。
直到快要靠近矿洞时,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往这个方向径直看了过来。
一度令我以为他是见到了我和素和寅。
然而几秒钟后,我意识到,其实他的目光已是穿透我所站立的位置,正望向我身后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
但我身后除了矿山的石壁外,根本别无它物,他目光放得那么远,这到底是在看着什么?
于是忍不住想叫他,但刚一挣扎,素和寅立刻将我的嘴捂得更紧,甚至整个人也往我身上欺了过来,由上而下,将我身体压得密密实实。
一双眼则以一种警告的姿态看着我,让我不由自主按捺下性子,一动不动在满腹疑惑中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样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当天空突然被一声鸟鸣打破了灰蒙蒙的寂静时,铘忽地将视线转向矿山右方,随后迈开大步,飞速往那个方向疾奔了过去。
与此同时,素和寅缓缓放开了对我的禁锢。
但见我正要开口,他朝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以一种辨别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我,道:“别说话,若让他在此地发现你我的存在,你会后悔。”
为什么我会后悔?
这问题让疑惑变得更深,但下意识克制着,我没有立即开口追问,只耐着性子看他在松开我后转过身,从地上撮起一小堆土,扬手一挥将它们撒向了半空。
按说这些细碎的土应该被风一吹,就随风飘散的。
但跟那只被他用我头发编成的小东西一样,它们在脱离素和寅手指的瞬间,仿佛有了生命般,逆着风一阵攒动,随后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飞散开来。
当最终散得消失不见时,就听沙沙一阵急响,不多会儿,便见由远至近,分别从四个方向匆匆跑来数条黑色身影。
近了看清,原来它们是矿里那几只被井下之物给烧瞎了眼睛的黄皮子。
这会儿不知怎的全部集中到素和寅身边,摇身一晃,变成水牛那样大小,一边用爪子在地上挖刨,一边低着头快速绕着圈。
不多久,飞扬而起的尘土把我和素和寅团团包围,形成一个状如龙卷风一般的东西,轰隆隆在空气里旋转着,声音震耳欲聋,气流让人头晕目眩。
这不禁让我想到狐狸昨天时的场面,于是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时,突然两眼一黑身子一软,我一下子失去控制,昏沉沉往地上直跌了下去。
原以为那将是重重的一跌,因为当时我身体没能采取任何应变措施。
然而跌坐到地上后,我却立即发觉,自己所坐那块地方并非是冰冷坚硬的土地,而是样非常柔软的东西。
但那会儿整个人晕得已有点游离在意识的边缘,只求能坐稳便可,哪里管得了旁的那么多。直到咬着牙忍耐过那种种不适,而周围那片龙卷风似的气流也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我才总算掌握了自己大脑和身体。
遂立刻放眼往四周看去,不禁愣住。
我发觉周围那座连绵起伏的矿山不见了,辽阔的天空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房间。
那个被素和山庄层层围墙圈禁在庄子深处的房间。
我坐在房间那张绵软华丽的床上,而素和寅则在床畔那张太师椅上坐着,面色苍白,双目半敛,一身疲惫并虚弱至极的憔悴。
手指间轻轻缠绕着那只用我头发编成的小东西。
它早飞得无影无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会又回到他手里。
困惑中,最后一点风声如同耳鸣般在我耳朵里逐渐消失。一切静得不像是真实。
直至有丫鬟进来端茶送水,才将这一室充满虚幻的祥和与安静悄然打破。
“爷请用茶。”
斟完茶后,丫鬟恭恭敬敬对素和寅道。
我仔细往她脸上看,她脸上的神情完全捕捉不到丝毫的异样,仿佛过去那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所做的一场大梦。所以我继续耐着性子沉默着,一直等到在素和寅目光的示意下,那丫鬟带着空盘兀自离去,我才伸手朝四周指了指,然后径直问他:“这都是你做的?”
他笑笑。没回答,但答案早已让我心知肚明。
于是我立即再问:“为什么你刚才要避开齐先生?”
依旧没法说出铘的名字,所以在说到齐先生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隔楞。
而这短暂的卡顿令素和寅微微一笑,然后手指轻轻一搓,便见那只头发编造的小东西像被火烧灼般嘶地声化成一团灰烬:“知道一切却无法说出口的罪,苦不苦?”
这句话问得我心脏咚咚一阵急跳。
他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我是谁,也明白我的处境,但一直以来都故意不说?
想到这里,一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直愣愣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张被阳光勾勒得异样苍白的脸上,能继续看出些什么来。
但只看到他原本微笑的表情变成了一种难以描绘的哀愁,随后轻叹了口气,他俯身向前,将他修长手指不动声色按在了我已完全没了任何温度的手背上:“但我帮不了你。我甚至无法帮助我自己,因为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什么错误……”我按着自己越来越乱的心跳,问。
他摇摇头:“我没法告诉你。”
“那让我回去。”
“你知道我做不到。”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在我犯下的错误里继续前行,我的……如意。”
“你不能这么做。”
“已经来不及了。”
“你究竟是谁!”他的回答让我狠狠一皱眉,然后用尽全力将他的手摔开:“素和寅,还是素和甄?!”
“你觉得呢?”
我?
我只觉得这会儿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我晕倒。
所以再次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左胸,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如意。”他回望向我,微微笑着一字一句。
“我不是。”
“再过些日子你便能明了一切。”
“呵,不如你现在就原原本本告诉我,岂不是更爽快一些。”
“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知晓一切却无法说出口的罪,我也同样在承受着。”
“你……”
毫无防备间,我被他这句话震得整个人猛一颤。
五味交杂又似五雷轰顶,令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他将手重新按在我手背上时,也完全忘了挣扎,只一动不动在一股随之而来的静默中怔怔看着他。
就在这当口,忽然房门被咚咚敲响,紧跟着听见有个人在门外匆匆说道:“爷,二爷醒了。”
“是么。”闻言,素和寅目光微闪,松开手重新靠回到椅背:“进来,扶我过去看看他。”
“但这会儿有位贵客登门,不知爷是见还是不见。”
“哪位贵客?”
“回爷,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陆大人。”


第417章 青花瓷下 三十三
陆晚庭是朝廷派下的钦差。但也和狐狸一样,是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混迹在朝野内的妖怪。
人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皇城历来是真龙天子的栖息地,风水布局无一不是最高规格,又被各种文星将星环绕,通常而言,妖怪别说入内,就算想要靠近也是各种艰难。但天道轮回,世事无常,一旦到了国之将亡、亦或者王座即将发生异常动荡的时候,如狐狸这种级别的老妖怪,要混到里面,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所以曾听狐狸说起过,以往他总会挑某个朝代的末期进入朝野,运气好的话,他能从那些末代王朝崩塌前的一瞬,掠夺到一些对妖怪来说极为有用的东西。
虽然他并没说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眼下看来,跟他怀有同一目的的妖怪并不在少数。
陆晚庭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以他上次灭掉春燕怨魂的手段来看,他的力量估计同狐狸不相上下。只不过,或许时机还没成熟,所以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他和狐狸共同混迹在朝野中,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时机到底要等多久才会成熟呢?
现今是明宣德年,历史上所谓仁宣盛世的时代,即便我历史学得再不好,总也知道这个时代距离明末可还早得很。所以,两人现在就守在紫禁城,那可得还要伺候好几代皇帝才能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按着狐狸的性子,没道理会这么积极。
掠夺,毕竟不是孵化,要受到时间的限制。
他大可以等到朝代灭亡前的一两年大摇大摆进入宫中,难道不是么。
琢磨着,我朝坐在上首的陆晚庭瞥了一眼。
他正襟危坐,官帽下银发盘得整整齐齐,一派官僚的正气。
不过正气掩饰不了他那身锦衣卫华服下璀璨生姿的妖气,尤其当他没打算刻意隐藏的时候,那股妖气几乎是冲天并撩人的,正如他私会三姨太屠雪娇时的模样,外观冷石头似的,破开后一股香艳和诡魅。
大概妖怪都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过难免也有个把异类。譬如那个垂首在陆晚亭身边的小厮,蜡黄一张马脸,配着倒挂眉和螺蛳眼,从进门起就像睡不醒似的木讷讷站着,若不是半身土狗的原形没法用人身隐藏住,实在看不出他也是个妖精。
他晃动的尾巴着实比他那张刻板的马脸要活跃得多。
而陆晚庭只喝这小厮端来的茶。
既然早就在我面前出过手,他就没再我面前隐藏妖怪的身份,所以默许小厮在素和家的仆人送上茶具离开后,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把冒着白烟的大铜壶,往空茶杯里满斟了两杯。
茶水碧绿,随着滚烫温度溢出一股浓香。陆晚庭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示意小厮端给我。
见我接过却没有喝,他笑笑,用他尖长的指甲朝着茶杯上轻轻一弹:“上好的明前龙井,特意从京城带来的,用了玉龙雪山上五十年的积雪烹制而成,如意姑娘不赏脸尝一口么?”
“素和家的碧螺春也是不错的,既然陆大人不愿赏脸,那自家的茶还是由我自己来喝好了。”
“如意姑娘已完全把这地方当做自己家了么。”
“不然还能怎样呢。”
我的话令陆晚庭再次一笑,随后话锋一转,点了正题道:“听说二公子今日又去窑场了?”
这大概是素和寅让人放出的风声。
他不想让人知道素和甄遇袭受伤的事,也不想让外人见到他自己羸弱的样子,所以在得悉陆晚庭到来后,他退居幕后,让我替代他们两兄弟出迎,因为他知道陆晚庭此次前来,必定是同昨天燕玄家来人说的事有关。
所以我点了点头,答:“是的,因为前天庄里一批瓷出了点问题,所以二爷要去窑场让人赶工。”
“出了什么事?”
“有人闹事,砸坏了原本已经完工的贡瓷。”
“故意损毁贡瓷是死罪,那些闹事者如今都在什么地方,可有报官?”
我一愣。
原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想到会引来这么严重一个后果,早知如此还不如坦白说出妖风的事实,毕竟要让人接受妖风这个概念比较困难,但陆晚庭是个妖怪。
见我半晌没有回答,陆晚庭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略有遗憾地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看着我道:“可惜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若是素和甄真如他所言要制作影青瓷,只怕根本就来不及。听说那还是经由他数年改进而生出另一种变化的青白瓷,所以,原本指望今年南北两家相斗能给人一些意外的看头,现如今应该已可预知结果,着实就有点无趣了。”
“一件瓷器从制坯到施釉,最多也就几天而已,怎么会来不及?”
话刚出口,见陆晚庭眉梢一扬朝我淡淡一笑,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而他笑过之后,由上至下朝我打量了几眼,随后将视线重新定格在我脸上:“这身子原本应该并不属于你,所以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只不过,你切莫以为自己所见的那些便是制瓷手段的全部。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色如凝脂,触如婴肌。你道这些说法是怎样得来的?”
我摇摇头。
“影青瓷既是青白瓷也非青白瓷,其制作工艺同其它瓷器截然不同,所需花费的时间也是你无法想象之漫长,因此这寥寥一些时间,着实不可能够他使用,除非,他另想它法。”
“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无论怎样,素和甄也不可能赢的过燕玄家了?”
“漫说燕玄家,即便洛阳蒋家、宜阳柳家、刑州赵家……虽说一个个名头都要比他差上一大截,如今看来,也全都比他要更有把握。”
“但,事出有因。发生了贡瓷被毁那种事,谁都不可预料,难道就不能因此宽限一下么?”
“朝廷所选定的日子,岂是能为你区区一个百姓而随意更改。”
“既然这样,反正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只要世人都知素和家的瓷器好,能不能得到瓷王这个虚名,又如何呢?”
“姑娘倒是好气魄。不过你可知道,赢得瓷王之名后,他可得到一次进宫面圣的机会。”
“素和甄不像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动心的人。”
“不为所动?”他莞尔,“想来你对你那夫婿当真是一无所知。你从没听说过是么,素和家两兄弟的父亲,多年前在天牢蒙冤自尽。而令他如此绝烈赴死的原因,则或多或少同燕玄家有所关联。”
“……什么?”
“因此,若素和甄无法借此机会进宫面圣,无法对当今圣上说明影青瓷同映青瓷的真正区别,一旦燕玄家夺魁,要翻案便是遥遥无期。”说罢,见我兀自沉默,陆晚庭笑了笑问:“所以,你说他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心动?”
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果然历史都是有着多面性的。原来素和甄如此执着地制造瓷器,如此执着地要赢过北燕玄,并不单纯是争个天下第一这么简单。他是为了要替自己父亲伸冤。
但当年燕玄家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会导致素和甄的父亲因他们含冤自尽呢?
而既然两家曾有过这么大的仇,为什么素和寅还要让燕玄如意嫁过来。即便他能因爱着如意而忘却两家恩怨,素和甄却是和他完全不同的,难道他从没想过这一点?
想到这里时,忽听陆晚庭若有所思问了句:“所以,你想不想让他赢得瓷王之名?”
我刚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便又轻笑了一声:“这就对了。无论你过去是谁,生活在什么地方,如今嫁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一心为了他总是对的。况且你眼下帮了他,将来也就是帮了你自己。”
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忽然变得明晰起来。这位陆大人到了此地后兜兜转转一番话,并不是想表达素和甄已没有争得瓷王之名的可能,而是为了坦白,自己对素和甄得到瓷王之名的深厚兴趣。
但素和甄赢得瓷王之名的时候,就是如意死的时候,所以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被这妖怪牵着鼻子走。于是把手里杯子往桌上一放,我打住话头对他道:“陆大人今日来到山庄,就是为跟我家二爷说这些事的么?”
“便正是为说这些事而来。不过,却也不尽如此。”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如意替大人转达给二爷?”
他没回答,只忽然将他手往我面前一伸,掌心摊开,露出里面红艳艳一颗珠子:“这样东西,麻烦姑娘替我交还给一个人。”
“给谁?”我愣了愣,下意识将那东西接到手里。
“你收好了,回头他自然会知道。并替我跟他说一声,先前之事多有得罪,不过纵然是贵人在此,但这场热闹的有趣,陆某还是想多多观望上一阵。”
如同打哑谜般一番话,没头没脑,听得我着实一头雾水。
正呆呆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接着又道:“瓷王之名,素和家是势在必得的。”
这口吻听上去不是素和家势在必得,而是他。所以我立刻反驳:“但我以为大人一贯是更为看好燕玄家。当日夜访万彩山庄,大人不正是为了新任督陶官一事而特意来见我爹的么。”
“所见未必是属实。”
“无论大人对二爷如何抬爱,时间上的吃紧总是一个事实,连大人自己刚才不都说了么,二爷眼下已经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机会这东西么,想想办法总是会有的,正如我刚才所说,除非,素和甄另寻它法。”
“大人所言极是,机会这东西,若仔细想想办法,总还是会有的。”没等我继续开口,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了句。
然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厅堂的大门外跨了进来。
前面的是素和甄,后面的是铘。
面对这两人的出现,陆晚庭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我则心脏突突跳地看着铘,因为他也带着一丝意外在看着我。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眉头微微一皱,往我身后那堵墙上看了过去。
墙内隐隐传出一阵咳嗽声。
一度空气因此而几乎有些凝固起来,所幸时间并不太久。片刻后,仿佛什么事也没见发生,陆晚庭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迎着素和甄的方向点了下头:“既然二庄主这么说,本官自是拭目以待。”
“劳烦大人特意过来告知。内子礼数不周,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哪里,尊夫人礼数周到得很。”
“大人先请坐,待我命人重新沏上一壶好茶,再与大人移至花厅继续相谈可好?”
“不必。时候不早,本官还有些要事在身,今日就先告辞了。”
“那么,在下恭送大人。”
说话间,两人仿佛久不见面的老友,谈笑着一前一后出了门。马脸仆从则无声无息跟在两人背后,摇晃着尾巴,如影随形。
及至三人身影离远,铘立刻往我身后方向快步走去。
身后屏风内是间门窗紧闭的内室。
见他推门而入,我连忙跟上。
进门便闻见淡淡一股血腥。
素和寅靠坐在屋内的榻椅上,苍白虚弱,手捂一块帕子按着嘴,帕子上全是血,他半身衣服上也都是。
似乎早已察觉铘的到来,他见到铘进屋,没有任何意外,也丝毫没为哨子矿前那番避开的行为有任何闪烁。只静静朝铘望着,过了片刻,有些突兀地轻轻问了他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内有什么不妥,齐先生?”
“阴气很重。”
“能不能去将那阴气源头之物替我取来。”
铘没答。在慢慢朝素和寅的脸上看过一阵后,他不动声色问道:“庄主今日是否出过门?”
素和寅摇了摇头,似是虚弱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铘便没再追问,身子一转走到屋子西边,朝墙上轻轻一拍,就见墙壁霍地裂开,露出里头一道暗门。
门只半人多高,精致无比,上面那把锁尤其有点特别。
它跟我在哨子矿内那口井上的锁几乎一模一样。
但开启全然没有那么费事,因为铘刚将手往那锁上一搭,锁就一截截断开,仿佛内部早已被腐蚀得脆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