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的。”我说。

她往外躲了躲。

“别害怕,”我说,“我不会伤害你。”

“我很害怕,你会伤害我的!”她说,“我知道!但我要你!我为什么想要你?”

“我不知道。”我说。

“现在有个东西就在外面!”她的声音有几分歇斯底里,“它近了!非常近!听!听!”

“闭嘴!”我说。一股冰冷的刺痛感爬上我的后颈,缠绕着我的喉咙。“到房子那头去,躲到床后面!”

“我怕黑。”她说。

“快去,要不然我就把你打昏搬过去。你在这儿会碍我的事。”

我听到暴风中响起一阵重重的扑翼声。当洛琳终于屈服,跑到床后时,屋外传来了抓挠石墙的声音。

接着,我看到两颗火红灼热的眼珠,它们也正回望着我的眼睛。我赶忙低下目光。这东西站在屋外的窗台上,凝视着我。

它身高超过六英尺,前额上长着巨大分叉的犄角。浑身赤裸,身上的血肉就像一件色如灰烬的制服。它看似无性,背后生有灰色皮质的羽翅,远远地向后伸展,融入夜色之中。它右手拿着一柄黑色金属打造的沉重短剑,剑刃上刻满了咒符;而左手正抓着窗栅。

“进来领死。”我大喝,举起格雷斯万迪尔,指向它的胸膛。

它笑起来。是的,它就那样站着,叽叽咯咯地冲我笑起来。接着它试图捕捉我的目光,但我没让它得逞。只要和我对视一段时间,它就能认出我是谁,正如那只地狱猫认出了我。

它开口了,声音像低音管吹出来的一样。

“你不是那个人,”它说,“你比他矮小,衰老。但…这柄剑…本该是他的。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问。

“斯垂高德维尔是我的姓名。咏诵它,让我吃掉你的心肝。”

“咏诵它?我甚至发不好这个音,”我说,“而且我的肝硬化会让你消化不良的。滚开。”

“你是谁?”它又问。

“密斯里,盖弥哥拉蒂尔,斯垂高德维尔。”我说道。它蹿了起来,像脚底被烫了一下。

“你想用这拙劣的法术驱逐我?”它重新站好后,问道,“我可不是那些低阶的小鬼。”

“这个拙劣法术似乎让你有点不舒服。”

“你是谁?”它再次问道。

“不关你的事,伙计。小瓢虫,小瓢虫,快快飞回你的家…[5]”

“在我进去宰了你之前,你非得让我问你四次,再被拒绝四次吗?你是谁?”

“不,”我站起身说道,“进来燃烧吧!”

它扯断窗栅。寒风同它一起闯进房间,吹熄了蜡烛。

我向前扑去,格雷斯万迪尔和黑魔剑撞在一起,火花四射。我跟它对了一剑,接着向后跃去。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半黑的环境,所以失去光亮并未给我带来什么麻烦。这魔鬼也能看清周围。它比人类强壮,但我也一样。我们在屋里兜着圈,搏斗着。一股寒风在我们之间吹卷,当我们再次经过窗口时,冰冷的雨滴抽打着我的脸。我击中这怪物的第一剑横过它的胸口。它一声不吭,但细小的火焰在伤口边缘舞动。我第二次砍到它,是在手臂上。它高叫起来,咒骂着我。

“今夜我要从你的骨头里吸出汁髓!”它说,“我会把它们晾干,用最精巧的手法做成乐器!每当我吹奏它们时,你的灵魂都将在无形的苦痛中受尽折磨!”

“你烧起来的样子美极了。”我说。

顷刻间,它的动作慢了半拍。这正是我的机会。

我将黑剑敲到一旁。我的冲刺恰到好处。目标是它胸膛的中央。格雷斯万迪尔直贯而入。

它嘶叫起来,但没有倒下。格雷斯万迪尔从我手中脱出,火焰在伤口盛开。它站在那儿,身上带着宝剑和烈火。它走上一步,我连忙拿起一把小椅子,挡在我们之间。

“我没把心脏放在和人类一样的地方。”它说。

它猛扑过来,我用椅子挡住这一击,用一根椅腿戳进它的右眼。接着我把椅子扔到一边,冲过去,抓住它的右腕用力一扭,出尽全力以掌缘猛击它的手肘。一记清脆的噼啪声响过,魔剑随之掉落在地。接着它抬起左手,打在我的头上,把我放倒。

它朝魔剑跳去,我连忙抓住它的脚踝,用力一扯。

怪物摔倒在地,我跳到它身上,掐住它的喉咙。它伸出左手想抓我的脸,我耸起肩膀,低下头,下巴抵住胸膛,躲避着它的爪子。

当我收紧双手时,它的眼睛终于看到了我的双眸,这次我没再避开。我的头脑深处升起一阵小小的震惊,我们发现认得彼此。

“是你!”它竭力吐出这两个字。我紧紧握着双手,直到生命从那双火红的眼睛里消失为止。

我站起来,用脚踩住它的尸体,拔出格雷斯万迪尔。

长剑抽离后,这个东西瞬间迸出熊熊烈焰。片刻之后,地板上除了一片烧焦的痕迹外,再也不剩什么了。

洛琳走了过来,我用手抱住她。她求我带她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我照做了。但我们没干别的,只是躺在一起,直到她哭着进入梦乡。这就是我遇到洛琳的故事。

 

兰斯、加尼隆和我策马走上一处高高的丘陵。时近正午,阳光照在我们背上。我们向山下望去。它的外观证实了我的一些猜测。

它和安珀南方山谷中那种扭曲的树林非常相似。

哦,我的父啊!我都干了些什么?我在心中叩问自己,但却无法作答。唯一可以确信的只有眼前这个黑环,它盘踞着我目力可及的所有土地。

透过头盔上的挡板,我俯视着它——焦灼、荒芜、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这些天里,我走到哪儿都戴着头盔。人们把它视作一种嗜好,但我的阶级让我有权保持自己的怪癖。自从和斯垂高德维尔的那一仗后,我一直戴着它,已经超过两星期了。那一夜之后的早晨,我遵照对洛琳的誓言,挑战了哈拉尔德。当时我就戴着这顶头盔。后来我觉得,在腰身日渐粗壮的情况下,我最好还是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我现在体重大概有十四石[6],又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如果我有能力为这块名叫洛琳的大陆解决现在这一团糟的局面,那么我知道,自己应该也有机会尝试一下最想干的那件事,而且有可能会成功。

“那么就是它了,”我说,“可我没看到任何集结的部队。”

“我想我们应该再往北骑,”兰斯说,“我们显然只能在日落后看到它们。”

“往北多远?”

“三四里格吧。它们可能移动了一点儿。”

我们赶了两天的路来到黑环。今天上午曾遇到一支巡逻队,他们说黑环里的队伍每天晚上都会集结,它们会进行各式各样的操练,在黎明来临时又会散去,藏到更深的地方。我听到永无休止的雷声在黑环上方轰鸣,但并没有暴雨落下。

“我们要不要在这儿吃点早餐,然后继续往北骑?”我问。

“为什么不?”加尼隆说,“我快饿死了,而且我们还有时间。”

所以我们下马,吃着干肉,从随身携带的水壶中饮水。

“我还是搞不懂那封便条。”加尼隆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点起他的烟斗,这才说道,“他会在最后一战中站在我们这边吗,会还是不会?如果他准备帮忙的话,那他现在在哪儿?决战的日子可越来越近了。”

“忘了他吧,”我说,“也许只是个玩笑。”

“我忘不了,妈的!”他说,“这整件事都古怪得要死!”

“什么事?”兰斯问道。我这才发现加尼隆还没把这事告诉他。

“我过去的国王,科温大人,用信鸟送来了一封古怪的便条,说他就要来了。我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他却送来了这封信。”加尼隆对兰斯说,“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件事。”

“科温?”兰斯问道,他的语气令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安珀的科温?”

“是的,安珀和阿瓦隆的科温。”

“忘了那封信吧。”

“为什么?”

“他是个不懂荣誉的人,他的誓言一钱不值。”

“你认识他?”

“我听说过他。很久以前他统治着这片大陆。你不记得那些恶魔领主的故事了?它们都是一回事。主角都是科温,那还是我出生前的事。他做过的最好的事,就是在反抗势力变得太强前退位逃跑了。”

这不是真的!

或许是真的?

安珀投下无数影子,而因为我的存在,阿瓦隆也有很多影子。我可能在很多从未涉足的土地上都留下过自己的姓名,因为我的影子们曾在那里走过,拙劣地仿效着我的行为和我的思想。

“不,”加尼隆说,“我从没留意过这些老故事。我不知道统治这里的科温和我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有意思。”

“非常有趣,”我为了搭话进去,随即表示同意,“但如果很久以前他就统治这里,那现在肯定已经死了,或者老得不行。”

“他是个巫师。”兰斯说。

“起码我认识的那个肯定是,”加尼隆说,“他将我逐出的那片土地,无论通过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无法找到。”

“你过去从没提起过,”兰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你没关系。”加尼隆说。兰斯再度沉默。

我掏出自己的烟斗——这是两天前搞到的——兰斯也拿出了他的。我这个是陶制货色,抽起来又热又硬。我们点燃烟斗,三个人坐在那里抽着。

“嗯,从这儿逃走,这事他做得倒挺机灵。”加尼隆说,“咱们忘了他吧。”

我们当然忘不了。不过在此之后,我们都回避着这个话题。

如果没有身后树林里的那些黑暗生灵,这将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就这么坐着,休息,放松。我突然觉得和他们想法相通。我想说点什么,但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加尼隆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再次谈起当下的任务。

“所以你觉得应该在它们进攻之前先下手?”他说。

“没错,”我回答说,“把战火引到它们的地盘。”

“但麻烦就在于那是它们的地盘,”他说,“它们比我们更了解那儿。再说,谁知道它们会在那儿召唤出什么力量。”

“杀了带角者,它们就完了。”我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你能行。”加尼隆说,“至于我自己,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除非碰上了好运气。它邪恶强悍,不会那么容易被杀死。虽然我觉得自己还是多年前那个强壮的战士,但我也许是在骗自己。也许我已经变得软弱了。我从没想要现在这份‘住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