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隆荒腔走板地哼着淫词浪调。马车颠簸吱嘎,开始上坡。阳光照在脸上,我用手遮住眼睛。差不多就在这时,睡魔握紧他的手掌,用力一捏…

 

当我醒来时,觉得身上脏兮兮的。此时日已过午,我一口气喝饱了水,又在手掌上倒了一些,抹了抹眼睛,用手指梳理了下头发,最后举目望向四周。

茵茵绿意环绕着我们,稀疏的树木间是一片片开阔的草场,草叶长得很高。我们所走的还是一条泥路,压得很实,也相当平整。天空晴朗,只有几片薄云,影子在阳光下有规律地变化着。一道轻风吹拂在我们周围。

“你活过来了,很好!”当我爬过前挡板,坐到加尼隆身边时,他说道。

“马已经很累了,科温,我也想伸伸腿,”他说,“而且我饿得要死。你呢?”

“好吧。到左边的阴凉地去,我们歇一会儿。”

“我倒是宁愿再往前走一点。”他说。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嗯,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那就走吧。”

我们又往前走了大约半英里,接着道路转到更靠北的方向。没走多远,我们来到一座山脚下,等越过它之后,又看到一座山,比先前的更高。

“你还要走多远?”我说。

“爬上这座山,”他回答,“我们也许可以从上面看见。”

“好吧。”

星辰和火龙绷紧全身,爬上第二座山峰的陡坡,我也跳下车从后面推着。当我们到达山顶时,我觉得自己更脏了,浑身沾满汗水和灰尘,不过我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加尼隆勒住马,放下车闸。他爬到货斗里,站到一个箱子上,手搭凉棚,向南看去。

“到这儿来,科温。”他喊道。

我从后挡板爬上车,加尼隆蹲下伸出一只手,拉我爬上箱子,站在他身边。他伸手一指,我沿着那个方向看去。

大约四分之三英里外,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从左到右横亘着一条宽阔的黑带。我们现在的位置比这东西高出几百英尺,能看到约莫半英里的长度。黑带宽逾数百英尺。尽管在我们的视野内,它蜿蜒曲折,拐了两次弯,但宽度似乎始终保持着恒定。那里有树,遍体黢黑的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也许只是阵风在它边缘的黑草地上掀起的波澜。但这条黑带绝对有一种流动的感觉,就像一条宽阔乌黑的河流。

“那是什么?”我说。

“我还以为你能告诉我,”加尼隆回答,“我以为这是你那些影子巫术的一部分。”

我缓缓摇头。

“我确实困得要死,但如果我弄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会记得的。你怎么知道它在那儿?”

“你睡觉的时候,我们曾几次靠近它,然后又分道扬镳。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熟悉的感觉。它没让你想起什么吗?”

“是的。很不幸,它有。”

加尼隆点点头。

“它就像洛琳那该死的黑环。这就是它给我的感觉。”

“黑路…”我说。

“什么?”

“黑路,”我重复道,“黛拉提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现在我开始明白了。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另一个恶兆?”

“恐怕是的。”

他咒骂几句,接着问:“眼下它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吗?”

“我想不会,但也不敢肯定。”

他爬下箱子,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来给马匹找点草料,”他说,“再填饱我们的肚子。”

“对。”

他控着缰绳继续前进。我们在山脚下找了个地方。

我们在这儿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主要都在谈阿瓦隆,没再提起黑路,但我却一直在想它。我必须靠近好好看看这东西。必须。

我们准备好再次出发,这次由我赶车。星辰和火龙多少精神了些,脚步轻快迅捷。

加尼隆坐在我左边,谈兴仍浓。我这才意识到这次不寻常的返乡对他有多么重要。他重访了过去做强盗时的许多据点,还去了四个古战场,他投效我后曾在这些地方打下不朽功勋。他的回忆从很多角度打动了我。这个男人是金与土的奇妙融合。他真该做个安珀之子。

脚下的路飞纵而逝,我们再度靠近黑路。我忽然觉得脑子出现一阵熟悉的刺痛,忙把缰绳递给加尼隆。

“拿着!”我说,“驾车!”

“怎么了?”

“待会儿再说!驾车就是!”

“要我加速吗?”

“不,保持一般速度。暂时什么也别说。”

我闭上眼,把头支在手上,排空思绪,又在空茫之外筑起意志之墙。没人在家。去吃午饭了。谢绝推销。房产空置。不要打扰。擅入者将被起诉。小心恶犬。落石危险。地面湿滑。将被城市更新计划拆除…

痛感变轻,接着又出现了,这回非常强烈,我再次把它挡住。第三波随之而来。也被我阻住了。

它终于消失。

我长舒口气,按摩着眼睛。

“现在没事了。”我说。

“怎么了?”

“有人试图通过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联系我,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本尼迪克特。我们做的事,给他留下很多值得追拿的理由,他肯定是刚发现其中之一。现在我来驾车,恐怕他很快就要追来了。”

加尼隆递过缰绳。

“我们甩掉他的机会有多大?”

“现在来看很大。我敢说,咱们已经离阿瓦隆相当远了。只要脑袋停止晕眩,我就会再多做几次影子变换。”

我控缰前行,道路曲折,先是与黑路平行,接着又向它靠近。最终,我们离黑路只有百码之遥。

加尼隆静静地看了它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它总让我想起黑环。那种像舌头一样舔拭万物的薄雾,还有那种总有东西在你余光中移动的感觉。”

我咬着嘴唇,浑身大汗淋漓。我尝试着将黑路移远,但却遇到了一些阻碍。这与在安珀试图穿越影子时遇到的坚若磐石的感觉全然不同。它让我产生了一种感觉——无法逃避。

我们顺利穿行在影子之中。太阳高高爬上天际,向正午倒退——我可不喜欢在这条黑路旁走夜路。天空少了几分蓝意,我们周围的树木挺立得更高,层层山脉出现在远方。

这条黑路本身也在穿行影子吗?

肯定是这样,不然朱利安和杰拉德怎能找到它,又怎么会想到探索它呢?

它很不吉利,但恐怕我们——这条路和我,有不少共同点。

妈的!

我们在黑路附近走了很久,最终又开始靠近。没过多久,之间就只剩一百英尺。五十…

…接着,如我料想的一样,两条路交汇在一起。

我拉住缰绳,拿出烟斗,填好烟丝,点上。我抽着烟,观察着它。星辰和火龙很明显不喜欢这条穿过我们道路的黑带。它们嘶叫着试图跑开。

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脚下的路走,就必然通过很长一段与黑路斜交的地段,部分路面被一座座低矮的石丘挡住了。黑路边缘和石丘脚下,到处都是繁密的野草,些许雾气飘曳在草间。所有空地上都萦绕着稀薄的云气。望过盘旋在上方的烟云,空中有几片更深的阴影,带着污浊灰黑的色调。四周悄无声息,但却与寂静不同,更像是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正屏住呼吸,蓄势待发。

突然我们听到一声尖叫。是女孩的声音。遇难淑女的老把戏?

声音来自右方的层层石丘之后。它散发着阴谋的味道。但是,该死!这也可能是真的。

我把缰绳扔给加尼隆,跳下马车,抄起格雷斯万迪尔。

“我去看看。”我说完就跳过路旁的水沟,跑向右方。

“快去快回。”

我趟过几片矮树丛,爬上一处岩石山坡。下山时,我跋涉过更加密集的灌木,又跑上一座更高的山坡。当我攀登时,尖叫再度传来,而且这次我还听到了其他声音。

我终于爬到山顶,赢得了一片开阔视野。

黑路就在我脚下四十英尺处。而我所寻找的画面,就在黑路里面大约一百五十英尺的地方。

它的色彩如此单调——只有火焰例外。一个女人,白衣素裹,黑发松垂至腰际。她被绑在一颗黑树上,燃烧的树枝堆在周围。六个苍白多毛的男人,几乎全裸,一边走一边继续脱着衣服。他们步伐凌乱拖曳,相互嘀咕着,奸笑着,不断用棍子戳着那个女人和火堆。现在,火焰已经很高,足以灼到她的衣物,把它们点着。她的长裙早被撕破揉乱,所以我能看到她艳丽惹火的身材。但她周围烟雾升腾,使我无法看清她的面孔。

我跑下去,闯进黑路,跳过纠结的长草,向那群人冲锋。我一刀砍掉最近的男人的脑袋,又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捅穿了第二个人。剩下的男人转过身,用他们的棍子抽我,一边挥舞,一边喊叫。

格雷斯万迪尔一口口咬噬着他们,直到这些人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他们的体液是黑色的。

我转过身,屏住呼吸,踢开火堆,走到女子身边,割开她的绑绳。她一下倒在我怀里,抽噎起来。

我这才看清她的脸——或者说是被遮盖的脸。她戴着一张椭圆形的象牙面具,毫无特征,只在眼部开了两条细小的矩形口子。

我把她拉出浓烟和血污。她抓着我,呼吸急促,全身紧紧贴了过来。等了一段比较恰当的时间后,我试图挣开。但她不放我走,而且她的力量大得出奇。

我对她说了句“现在没事了”之类的话,老套而又合宜,但她没有回答。

女子继续用手摩挲着我的身体,这种粗暴的爱抚让人产生了很不安的效果。她的激情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我发现自己正揉搓着她的头发,当然还有身体的其他部位。

“现在没事了,”我又说,“你是谁?他们为何要烧你?他们是谁?”

还是没有回答。她现在已经不再抽泣,但呼吸仍是那么激烈——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带面具?”

我伸手去揭,她猛地一仰头。

但这似乎无关紧要。尽管体内某些冷静又有理性的部分知道这种激情很不正常,但我就像享乐主义者敬拜的神祗一样无能为力。我要她,我也已经准备好要接受她。

突然,我听到加尼隆在喊我的名字,便试图朝那个方向转身。

但她拘束着我,我再次惊讶于她的力量。

“安珀之子,”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你帮过我们,这是我们欠你的。现在我们将拥有你的全部。”

加尼隆的声音再度传来,一连串的污言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