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隆沉默了许久。我觉得嗓子很干,于是又喝了一杯。

“当然,我没想到这些。”他终于开口说,“只要他允许我回阿瓦隆,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点,他会做到的。”

“黛拉告诉我,她今天收到一封本尼迪克特的信。他决定缩短在战场的驻留时间,可能明天就会回来。”

“妈的!”我说着站起身,“那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我希望道尔已经准备好了我要的东西。我们早晨就去找他,加快速度。我要在本尼迪克特回来之前离开这儿!”

“你已经搞到那些漂亮石子儿了?”

“嗯。”

“我能看看吗?”

我解下腰间的小袋递给他。他打开袋口,取出几块钻石托在左掌中,用指尖慢慢转动着。

“它们看上去没那么值钱,”他说,“当然现在的光线也不好。等等!这儿有个晶面!不…”

“它们还未经打磨。你手里举着的可是一大笔财富。”

“不可思议。”他说着把钻石放回口袋,重新扎好,“你那么容易就搞到了。”

“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这么短时间就积聚起这笔财富,可真有点不公平。”

加尼隆把袋子递回来。

“等我们的战斗结束后,我保证也给你一笔财产,”我说,“如果本尼迪克特不肯留你做指挥官,这笔钱也算是些补偿。”

“既然现在了解到他的情况,我倒比过去更坚定了日后为他效忠的决心。”

“我们到时候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好的,多谢,科温。我们几时出发?”

“我要你回去休息一下,因为我一大早就会把你从床上揪起来。我想星辰和火龙肯定不喜欢拉车,但我们还是会借一辆本尼迪克特的运货马车到镇上去。在此之前,我会在这儿散布烟雾,好让我们顺利撤离。我们要催促道尔加快速度,然后拿到货,第一时间通过影子离开。我们走得越早,本尼迪克特就越难追踪。如果我能提前半天进入影子,那他基本就没有机会了。”

“首先,他为什么这么急于追我们?”

“在他眼里,我的话一钱不值,就是这样。本尼迪克特一直在等待我开始行动。他知道我来这儿是有所求的,但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他想把它找出来,为安珀扫除一个潜在的威胁。他一旦意识到我们不会回来了,就会明白我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就会跟上来看个究竟。”

加尼隆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喝光杯中的红酒。

“是的,”他说,“我们现在最好休息一下,好有精神赶路。现在我对本尼迪克特有了更多了解,对我想告诉你的那件事倒没那么惊讶了——尽管还是很烦心。”

“什么事?”

他站起来,小心地拿起酒瓶,指着面前的小路说。

“如果你沿着这个方向,”他说,“通过标志着宅院范围的篱笆,走进下面的树林,然后再走大概两百步左右,路左有一片都是树苗的小树林,那是一处低地,和小路比有四尺的落差。下去,踢开那些残枝败叶,会看到一座新坟。我是散步时发现的,当我下到那里准备,呃,释放自我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那是座坟?”

他笑起来。

“一般有尸体的坑都叫这名字。它很浅,而且我用根树枝在周围戳了几下。那里有四具尸体——三男一女。”

“死了多久?”

“哦,我猜,几天吧。”

“你把那坟恢复原样了吧?”

“我不是傻子,科温。”

“抱歉。我觉得很不安,我一点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他们给本尼迪克特找了点麻烦,所以他决定礼尚往来。”

“也许吧。他们什么样子,怎么死的?”

“没什么特别的,都是正值壮年,喉咙被割开——除了一个被开膛的小子。”

“真奇怪,看来我们最好尽快离开。就算不扯进这些事里,我们自己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

“我同意。现在睡觉去吧。”

“你先走,我还没准备好。”

“你最好听从自己的建议,好好休息一下,”他说着转身走向宅邸,“别再熬夜犯愁。”

“不会的。”

“那么,晚安。”

“早上见。”

我看着他沿小路往回走。当然,加尼隆说得对,但我还不能屈从于睡魔。我再次思考自己的计划,以确保算无遗策。我喝干红酒,把杯子放在长椅上,站起身来回踱步。烟斗中冒出缕缕烟痕散在周围。点点月光从我身后照下,我推测还有几小时黎明才会到来。我仍然决定在户外度过这个晚上,琢磨着哪儿有可以睡上一觉的好地方。

当然,我最终走下小径,来到那片树林。我随便查看了一下,就发现了新鲜的挖掘痕迹。但我没有在月下掘尸的雅兴,而且也完全乐于相信加尼隆对此地的勘察。我甚至不太清楚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某种病态怪癖。但我决定不在这附近睡觉。

我走到花园的西北角,找了一处从宅邸方向没法看到的地方。这里有高高的灌木篱墙,草地又长又软,还带有甜味。我铺开斗篷,坐在上面,脱下靴子,把双脚放在清凉的草地上,舒适地叹息一声。

用不了太久了。影子到钻石到枪到安珀,我的计划进展顺利。一年前我还在牢房里发臭,在癫狂和清醒间来回穿梭,几乎抹杀了这条界限。现在的我,自由、强壮、视力良好,而且有一个计划。现在的我又成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威胁,比过去更危险、更致命。这次我不会把命运押在别人的计划上,我将为自己的成败负责。

这感觉很好,就像身下的青草,就像在我血管里沸腾奔涌如一团火焰般温暖全身的酒精。我清空烟斗,放到一边,伸懒腰,打哈欠,准备睡觉。

这时,我听到远处有点动静,忙用手肘撑起身体,凝神看去。没过多久,小路上慢慢走过来一个身影,轻手轻脚,走走停停。它隐没在加尼隆和我刚才所坐的树下,许久之后才又重现出现。接着它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停下来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片刻之后,它朝我走来。

经过一丛灌木后,月光泻下,黛拉的脸从影子中显露出来。她显然意识到这一点,冲我笑了笑,然后慢慢走近,渐行渐缓,最终停在我面前。

黛拉说:“科温大人,看来你不喜欢自己的房间。”

“不是的,”我说,“只是今夜如此美丽,把我骨子里那个喜欢浪迹天涯的家伙迷住了。”

“显然昨晚也有吸引你的东西,尽管那是个雨夜,”她说着在我身边坐下,“昨天你睡在室内还是室外?”

“室外,”我说,“但我没睡觉。其实自从我上次和你分手后,一直没睡。”

“你去哪儿了?”

“去了海边,筛沙子。”

“听起来很无聊。”

“确实很无聊。”

“自从试过在影子中穿梭后,我想了很多。”

“可以想象。”

“我也没怎么睡。所以我听见你回来了,还听见你和加尼隆在谈话。他一个人回来了,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外面某个地方。”

“你是对的。”

“你知道,我必须去安珀,必须通过试炼之阵。”

“我知道。你会的。”

“要快,科温。要快!”

“你还年轻,黛拉。你还有很多时间。”

“该死的!我已经等了一辈子。始终对真相一无所知!我不能现在就去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你可以带我抄近路穿过影子,带我去安珀,让我走过试炼阵…”

“如果我们运气够好没有立刻被杀,倒是有可能在被处死前住上相邻的牢房,或是拷问室。”

“为什么?你是安珀的王子,你有权做想做的事。”

我不禁大笑。

“我是个逃犯,亲爱的。如果我回到安珀,运气好的话,会被处死。如果运气不好,那后果可要惨得多。不过考虑到上次的事态发展,我想他们会让我马上死掉。这种礼遇无疑也会沿用到我的同伴身上。”

“奥伯龙不会做这种事。”

“如果被激怒到一定程度,奥伯龙会这么做的。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奥伯龙已然不在了,现在王位上坐着的是我兄弟艾里克,他自命为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按安珀的时间计算,是几年前。”

“他为何要杀你?”

“当然是为了防止我杀他。”

“你会杀他?”

“是的,我会。我想用不了多久了。”

她转头看着我。

“为什么?”

“这样我才能坐在王位上。你知道它本属于我。艾里克是个篡位之君。我饱受数年的监禁与折磨,刚刚从他手中逃脱。艾里克太过放纵自己以致铸下大错:他让我活着,想好好欣赏我的惨状。他从没想到我能逃走,能再次回到安珀挑战他。当然,这我也没想到。但既然命运为我赢得了第二次机会,我一定会小心,不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但他是你的兄弟。”

“我向你保证,很少有人比我和他更清楚这个事实。”

“你估计需要多久来达到你的目标?”

“就像我那天说的,只要你能拿到主牌,就在三个月后联络我。如果事情按我的计划发展,而你没拿到主牌,那我会在掌权后尽快和你联系。用不着等到明年,你就有机会接受试炼。”

“那如果你失败了呢?”

“那你就要多等等了,等到艾里克确保他王位永固,等到本尼迪克特认他为王。你知道,本尼迪克特可不愿这么做。他已经很久没回安珀了,在艾里克心中,他早已不在生者之列。如果本尼迪克特现在露面,他就必须选择一个立场:支持艾里克,或者反对他。如果他支持,艾里克王权的稳定性将得到保障——这非本尼迪克特所愿。如果他反对,就会产生纷争——这也非他所愿。本尼迪克特自己没有夺权的欲望,只要他待在这幅政局图以外,就完全可以保证现在已经达到的安定局势。如果他露面但不做选择,倒是可以避免违心的决定,但这将等同于否认艾里克的王权,也会有麻烦。如果他和你一同露面,就只能束手就范,因为艾里克将通过你向他施压。”

“就是说,如果你失败了,我永远也去不了安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