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紧牙关。

这些都没有必要。当我统治安珀时,一切都会不同。必定如此…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能找到改变人心的方法?即便我失去全部的记忆,在新世界度过了漫长的新生活,可最终还是会变回过去的科温。假如我不喜欢他,那这个关于本性的命题可真要让人绝望了。

在一处舒缓的河段中,我洗去了身上的灰尘汗渍,那条重创了我的兄弟们的黑路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我需要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洗澡时,格雷斯万迪尔就放在手边不远。只要踪迹尚温,我们安珀子嗣就有能力通过影子追踪其他人。因此我洗得很不踏实,其间还三次拿起格雷斯万迪尔,猛然转身向后,把剑指向那些远比我的兄弟们平凡无害的生物。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我已经极大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我走进本尼迪克特宅邸的马厩时已近黎明,四周仍然一片漆黑。星辰有些躁动不安,我为它梳洗,跟它说话,帮它放松,然后给它准备了大量的饲料和清水。加尼隆的火龙在对面的畜栏里向我鸣叫致意。安抚好星辰后,我找到马厩后面的水泵,简单清洗了一下,考虑着该去哪儿打个盹。

我需要休息。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让我保持精力充沛,但我不想睡在本尼迪克特的屋檐下。我可不想被对手轻易搞定。尽管我过去常说,希望自己能死于睡榻,但我真正的愿望其实是等到年老力衰,在做爱时被大象踩死。

但我不介意喝他的酒,而且我想来点够烈的。宅子里一片漆黑,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找到餐柜。

我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拿着它走到窗边。这里视线开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这处宅子坐落在一道山坡上,本尼迪克特把周围打理得很美。

“银月皎皎,长路迢迢,”我咏诵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素镜挂在空茫天上…[14]

“说得对,说得对,科温,我的少年人。”我突然听到加尼隆的话音。

“我没发现你坐在这儿。”我仍眺望着窗外的风景,轻声说。

“那是因为我坐得够沉够静。”他说。

“哦,”我说,“你喝了多少?”

“几乎没喝,”他说,“但不知你愿不愿做个好人,帮我拿一杯…”

我转过身。

“为什么不自己拿?”

“动起来很疼。”

“好吧。”

我走到餐柜旁,倒了杯酒,拿给他。加尼隆点头致谢,慢慢举起杯,喝了一口。

“啊,真不错!”他叹息道,“也许能让我麻醉几分。”

“你打架了。”我推测道。

“嗯,”他说,“打了几场。”

“那就像条汉子一样忍着点儿,也让我省下同情。”

“但我赢了!”

“上帝!你把尸体扔在哪儿了?”

“哦,他们还没那么糟。再说我这身伤是个女孩留下的。”

“那我得说你的钱花得很值。”

“根本不是那种事,我想我给咱们丢脸了。”

“咱们?怎么讲?”

“我不知道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我当时有点忘形,以为她是个女佣什么的…”

“黛拉?”我紧张地问。

“嗯,是这名字。我拍她的屁股,想讨两个吻。”他呻吟道,“接着她就拎起我,揪离地面,举过头顶。她告诉我,她是这儿的女主人。然后就把我扔下…我有十八石,可她就像扔颗石子,天哪,那高度可真够高的。”

他又喝了口酒,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也笑来着,”加尼隆懊恼地说,“她帮我站起来,态度挺友善。我当然道了歉——你兄弟可真是条汉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强壮的女人。她可以让一个男人…”加尼隆的声音充满敬畏,他慢慢摇摇头,一口喝光杯里的烈酒,“真吓人,更别说有多丢人了。”他如此总结道。

“她接受你的致歉了?”

“哦,是的。她对整件事的态度都很和善。她跟我说把这些都忘了吧,还说她也不会提起。”

“那你为什么不上床去,睡一觉,把这事扔到一边?”

“我在等你,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第一时间找到你。”

“那好,你做到了。”

他慢慢起身,拿上酒杯。

“到外面走走。”他说。

“好主意。”

他拿起那瓶快喝完的白兰地,这又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在屋后花园里的小径漫步。最终,他把自己搁在一株参天橡树脚下的石椅上,为我们倒好酒,自己先喝了起来。

“啊!你兄弟也是品酒的好手。”他说。

我在他身边坐下,掏出烟斗。

“我道过歉,做了自我介绍后,和她聊了一会儿。”他说,“她一听说我是和你一起来的,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所有关于安珀和影子的事,还有你和你的族人。”

“你都告诉她了?”我说着,点起烟斗。

“就算我想也没用,我也不知道这些答案。”

“很好。”

“不过,这让我开动脑筋。我猜本尼迪克特有很多事没对她说,这我可以理解。在她周围我会小心行事,科温。她似乎过分好奇了。”

我点点头,抽了两口烟。

“这是有原因的,”我说,“合理的原因。但我很高兴,你即使喝了酒也能保持理智。多谢告诉我这些。”

他耸耸肩,又喝了一口。

“一顿饱揍有助于醒酒,再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没错。说起来,这个阿瓦隆的镜像,你还满意吗?”

“镜像?这就是我的阿瓦隆。”他说,“尽管时日已久,物是人非,但这就是阿瓦隆。我今天去了荆棘地,我曾在那儿为你消灭了杰克?黑利的军队。这儿就是阿瓦隆。”

“荆棘地…”我回想着。

“对,这就是我的阿瓦隆,”他继续说,“等我老了就会回来,只要我们能活着夺下安珀。”

“你还想一起来?”

“我这一生中,每时每刻都渴望见到安珀——好吧,应该说是自从我第一次听说安珀之后。这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在那段好日子里。”

“我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我一定讲得很美。”

“那天我们醉得一塌糊涂,你似乎只讲了一会儿,还间或落了点眼泪。你给我讲了宏伟的克威尔山脉,讲了城中金绿交织的座座尖塔,讲了漂亮的步行街、道路、田地、花朵、喷泉…似乎只是一会儿,但却花了几乎一整夜。因为我们摇摇晃晃地准备上床时,已经是早晨了。上帝啊!我几乎可以给你画一张安珀的地图!我死前一定要看它一眼。”

“我不记得了,”我慢慢地说,“我一定醉得非常、非常难看。”

加尼隆轻笑着。

“我们过去在这儿有过一段好日子,”他说,“这儿的人还记得我们。不过他们只把我们当作古人,而且很多有关我们的故事都是错的。但谁在乎!时过境迁,谁还能记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沉默不语,只是抽着烟,回想着。

“…这些事让我想到一两个问题。”他说。

“讲。”

“你进攻安珀的计划,会不会导致你同本尼迪克特的决裂?”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我说,“我想刚开始时,会的。但我将在他响应安珀的求援抵达那里前,把一切都搞定。我是说在他带着援军抵达之前。只要在安珀有人帮忙,本尼迪克特自己可以瞬间抵达,但这毫无意义。我敢说与其让安珀分崩离析,他更愿支持能将其统一的王者。一旦我驱逐了艾里克,他就会帮我保卫王座,只为尽快平息战乱,结束纷争。当然,本尼迪克特不会一开始就赞同我的夺权计划。”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你们会不会兵戎相见?”

“我想不会,这纯粹是政治问题。我和本尼迪克特自小相识。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向来比我和艾里克的关系要好。”

“我明白了。既然现在我和你在一起,而阿瓦隆似乎掌握在本尼迪克特手里。我在想,等到有一天我回到这里时,他会怎么看。他会恨我帮过你吗?”

“我觉得可能性很小。他向来不是这种人。”

“那容我更进一步。你知道我是久经战阵的军人。如果我们成功夺下安珀,他也将看到足够的佐证,认识到这一点。而且,既然他右臂伤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会考虑让我做他的战地指挥官吗?我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可以带他去荆棘地,向他描述那场战争的每个细节。妈的!我将效忠于他,就像过去我效忠于你。”

说完,他大笑起来。

“抱歉。肯定比效忠于你时更忠诚。”

我浅笑几声,抿了口酒。

“这可能有点棘手,”我说,“我当然喜欢这个主意。但我不知道你能否赢得他的信任。这太像是我在他身边布下的一招暗棋了。”

“该死的政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会当兵,而且我爱阿瓦隆!”

“我相信你,可他呢?”

“他只剩一只手,肯定需要一个好将军。他可…”

我放声大笑,但很快又压抑下来,因为这笑声似乎可以传出去很远。当然,我也顾虑到了加尼隆的感受。

“抱歉,”我说,“请原谅我。你没明白。你没有真正明白,那天晚上在营帐中和我们交谈的是什么人。他可能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而且还是残疾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很怕本尼迪克特。他和影子或实体中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他是安珀的武技大师。你能想象千年光阴吗?一千年?几千年?你能想象吗,一个人在几千年的生命中,每天都要花些时间浸淫在武技、战术和军略之中?你只看到他待在一个小国家,统领一支小军队,后院有个修剪培育得很好的果园。但别被骗了!军事科学的雷声在他脑中从未止歇。他经常穿梭于影子之间,见证着同一场战斗在略微改变的各种形势下所产生的不同变化,这只是为了检验他的战争理论。他统领过庞大的军队,行军几天几夜都不见队尾的军队。就算他失去一只手臂,行动不便,我也不想和他搏斗,无论是用兵器还是空手。很幸运,他对王位没有野心,不然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坐在上面了。如果是这样,我相信自己会第一时间放弃所有计划,向他效忠。我真的惧怕本尼迪克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