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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测了一下,走过去对加尼隆说:“你知道,我更想睡在这儿。你介意和我换一下吗?”说完,我还特地挤了挤眼。
“我无所谓。”他耸耸肩说。
点点篝火已经熄灭,或是即将熄灭,大部分人都已进入营帐休息。卫兵只是偶尔才会看我们两眼。整个营地非常安静,夜空万里无云,群星散发着璀璨光芒。我很累,烟火和潮湿泥土的气息也令人愉悦,让我想起了与此仿佛的某些日子和某些地方,以及一天劳作后的安寝。
但我没有闭上双眼,我取来自己的背包,靠在上面,又在烟斗中填上烟丝,点了起来。
当本尼迪克特在营帐中踱步时,我两次移动了自己的位置。有一次,他走出我的视线,消失了一会儿。但我发现那里的灯影开始移动,意识到他打开了柜橱。接着,他又走进我的视线,把桌子清理干净,离开片刻,再次走回来,重新坐在先前的位子上。我挪了挪地儿,以便观察他左臂的动作。
他在翻一本书,或是大小差不多的东西。
纸牌,可能吗?
当然。
要是能瞥一眼他最终放在面前的那些主牌,我愿出大价钱。如果能把格雷斯万迪尔拿在手里,以防帐篷里突然出现第二个人,通过主牌而不是帘门出现在帐篷里,我更愿出大价钱。我的手掌脚心升起阵阵酥麻的兴奋,期待着可能到来的战斗或是逃亡。
但帐篷里始终只有一个人。
本尼迪克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大概有一刻钟之久。最后他终于拿起纸牌,但只是把它们放回柜橱,然后熄掉油灯。
卫兵继续着单调的巡逻,加尼隆已经开始打鼾。
我清空烟斗,翻身睡下。
明天,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明天还能醒来,就表示一切顺利…
CHAPTERⅤ
我吮着一片青草,看着磨坊的水车不停地转动。我就趴在磨坊对岸,用手支着脑袋。水瀑落在河面上,漾起无数泡沫和漩流,升腾的雾气中挂着一抹小小彩虹。间或有几滴水珠落在我身上。永不休止的水声和水车声稀释了树林中所有的杂音。今天磨坊里没人,我就这样欣赏着它,因为我仿佛已有好几百年没有看过这种东西了。看着水车转动,听着溪流叮咚,这已不仅是放松,甚至有几分催眠之效。
这是我们来到本尼迪克特的阿瓦隆后的第三天,加尼隆正在镇上找乐子。前一天我和他一道去了那儿,得到了想要的情报。现在我已经没时间观光游览。我必须马上定好计划,然后迅速行动。在营地时,我们没遇上什么麻烦。本尼迪克特把我们喂饱,给我们提供了他承诺的地图和信函。我们日出时离开营地,大约中午就到了他的宅邸。我们得到热情的接待,被安置到各自的房间。然后我们去了镇上,剩下的时间都泡在那里。
本尼迪克特计划在战区多驻守几天。我必须在他回家之前完成自己的计划。现在没时间好整以暇地旅行了,一次急速穿越在所难免。我必须回想起正确的影子,尽快上路。
这地方和我的阿瓦隆如此相近,待在这儿本会让人心旷神怡,可惜我死死抓住我那个暂时受阻的计划不放,简直成了执念。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还是没有办法松弛下来,好好欣赏景色。熟悉的景象和声音只是暂时转移了我的视线,我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计划上。
我知道,这件事必须干得巧妙。这次旅程中,我将解决两个问题,但首先我要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今晚我几乎可以肯定没法回来,但我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让加尼隆为我做好掩饰。
我的头伴着水轮的吱嘎声不停点动。我摒除杂念,专心回想那片沙滩的特征,它的色泽、温度、四周的风、空气中的盐分、云朵…
我沉沉睡去,做了个梦,但没能梦到我要找的地方。
我梦见一个大轮盘,所有人都在上面——我的兄弟、我的姊妹、我自己,还有其他我认识,或是过去认识的人。我们随着自己所在的轮辐不断升降。每当我们升到顶端,开始下落时,都会高喊着、哀号着让它停住。我正在上升,转速开始变慢。一个金发少年倒吊在我面前,他的恳求和警告都被周遭嘈杂的声音吞没了。忽然,他脸色渐黑,肌肤皱缩,变成了一个让人难以逼视的可怕之物;我砍断系在他脚踝上的绳子,看着他掉出我的视线。在我接近顶端时,轮盘变得更慢了。接着我见到洛琳。她喊着我的名字,疯狂地打着手势,向我招手。我探身靠近她,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我想要她,想要帮她。但轮盘继续转动,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科温!”
我试着忽略她的喊声,因为此时我几乎已经登顶。它再度传来,但我绷紧全身准备向上跃起。如果轮盘不为我停止,那就要让这该死的东西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就算从这里掉下去意味着神形俱灭,我也在所不惜。我做好了跳跃的准备。这时,又是一声…
“科温!”
梦境黯淡,退散,消失。我又看到水车在面前转动。我的名字在耳边回响,它逐渐混杂,融和,隐没入潺潺水声。
我眨了眨眼,用手梳着头发,让几团蒲公英絮掉在肩上。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我急忙转身看去。
一个女孩站在我身后十几步外,身材高挑苗条,双眼如墨,短发棕褐。她身穿击剑服,右手握着一柄刺剑,左手则拿着面罩。她看着我,欢笑不止;牙齿整齐洁白,稍有点长,小巧的鼻子和晒黑的面颊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她浑身散发着生命的色彩,这种魅力不只是漂亮这么简单。特别是从岁数比较大的人的角度来看。
她用刺剑向我行了个礼。
“预备,科温!”她说。
“你到底是谁?”话音未落,我就注意到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一套击剑服,还有面罩和刺剑。
“免开尊口,无可奉告。”她说,“打过再说。”
她戴好面罩,做好准备。
我起身拿起击剑服。我看出来了,和她斗剑要比和她争论容易得多。她知道我的名字,这有些令人不安;而且我想得越多,就越觉得她面熟。还是先顺着她为妙。我打定主意,便套上击剑服,扣好纽扣。
我捡起刺剑,戴上面罩。
“好了,”我说着随手划出一个剑礼,走上前去,“好了。”
她也走上来。我们摆好架式。我让她先攻。
她以极快的速度做出一串动作,抽击——佯攻——佯攻——刺。我的反击有她的两倍快,但她成功地挡开这一剑,以同样的速度回击。我逐渐向后退,拉开和她的距离。她笑着跟上,继续向我施压。她是个好剑手,而且对此心知肚明,想要卖弄一番。有两次,她几乎以同样的动作突破我的防守——俯身下刺,我恨这招。我抓住机会,以一记反手剑刺中了她。她自知失手,不禁轻声咒骂。声音倒很悦耳,然后继续又向我展开攻势。我向来不喜欢和女人斗剑,不管她们的技术有多好。但这次我却发现自己很享受。她进攻和防御时展示出的技术与优雅都让我赏心悦目,乐意奉陪。接着我察觉到自己正猜测着,这绰约风姿后隐藏着什么念头。起初,我本想让她尽快感到疲劳,好结束这场比试,向她问话。可现在我倒希望它持续得更久些。
她并未很快疲劳。但谁在乎呢。我们沿着河岸前冲后撤,刺剑相交叮当作响,这让我忘却了时间。
一定是过了很久,她才一顿足,用刺剑挥出一个结束礼,然后摘下面罩,向我展露笑颜。
“谢谢!”她喘着粗气说。
我挥剑还礼,摘下面罩,努力对付起击剑服上的衣扣。她走过来,没等我有所反应,将一个吻印上我的脸颊。她亲我时甚至不需要踮起脚尖。我一时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笑了笑。不等我开口,她就抓住我的胳膊,拉我转身走回来路。
“我带了野餐篮。”她说。
“太棒了。我很饿,也很好奇…”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她快活地说。
“那么不如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说。
“黛拉,”她回答道,“我叫黛拉,随我奶奶的名字。”
她说这话时瞟了我一眼,仿佛在期待我的反应。我绝不想让她失望,但也只能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问道:“你为何管我叫科温?”
“因为这是你的名字,”她说,“我认得你。”
“从哪知道的?”
她松开我的手。
“在这儿呢。”她说着跑到一棵树后,从露出地面的气根上拿起一只篮子。
“我希望蚂蚁们还没找到它。”她走向河边的荫凉处,在地上铺好餐布。
我把击剑的装备挂在旁边的一株灌木上。
“你似乎随身带了不少东西。”我说。
“我的马就在那边。”她说着冲下游扬了扬头。
接着她压实餐布,从篮子里取出各种食物。
“为什么留在那边?”我问。
“这样才能偷偷靠近你啊。如果你听到那么响的马蹄声,绝对会醒过来的。”
“你说得对。”
她沉默片刻,仿佛慎重思考着什么,接着一阵咯咯的欢笑破坏了这份持重感。
“但你第一次就没醒。还…”
“第一次?”我看出她想引我发问,便配合着说。
“是的,我一开始差点从你身上骑过去,”她说,“当时你好像睡着了。我认出你是谁后,就回去拿了野餐篮和击剑装备来。”
“哦,我明白了。”
“过来坐下吧,”她说,“打开这瓶酒,好吗?”
她把一瓶酒放在我身边,又小心地取出两个水晶杯,搁在餐布中央。
我走过去坐下。
“这是本尼迪克特最好的水晶杯。”我打开瓶塞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对,”她说,“所以你倒酒时,千万小心别碰倒了。另外,咱们最好也别碰杯。”
“嗯,我想也是。”
我倒好酒。
她举起酒杯。
“为了重逢。”她说。
“什么重逢?”
“我们的重逢。”
“我从没见过你。”
“别那么扫兴。”她说着抿了口酒。
我耸耸肩。
“为重逢。”
黛拉开始吃东西,我也是。她很享受自己营造出的神秘氛围,我也愿意配合,让她高兴。
“那么,我应该在哪儿遇见你呢?”我说,“某个华美的宫廷?也许是在你的闺房…”
“也许是在安珀,”她说,“你在那儿…”
“安珀?”我想起手里正拿着本尼迪克特的水晶杯,于是竭力把冲动的情绪限制在语言的范畴中,“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