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趣,”我摇着杯中的葡萄酒说,“这么说来,可能所有人都下手太早了。”

“不是所有人。”他说。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我说。

他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接着讲你的故事吧。”

“好吧,继续我那一连串的假设,”我说,“当艾里克觉得王位已经空闲够久,动手的时机已经成熟时,他一定觉得我的失忆症还不够保险,最好能把我的继位资格一笔勾销。这一次,他在影子地球上为我安排了一场事故,一场本应致命但却没达到效果的事故。”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有多少是靠猜的?”

“我后来问弗萝拉时,她差不多全告诉我了——包括她在这件事里的同谋角色。”

“非常有趣,继续。”

“我脑袋上这记撞击的效果,是当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都没做到的,”我说,“回归的记忆碎片逐渐增强——尤其是当我见到弗萝拉、沉浸在无数足以刺激回忆的事情中时。我设法让她相信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所以,她谈起其他人和那些事时毫无保留。接着兰登出现了,他正在逃避一些…”

“逃避,逃避什么?为什么?”

“一些从影子里冒出来的怪异生物。我还没搞清是为什么。”

“有趣。”他说,这点我也同意。在地牢时,我常常想起这件事,琢磨着兰登首度登场亮相时,为何会被复仇女神追杀。从我们相遇直到分手,一直都麻烦不断,当时我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事,而他也没提过为何自己会突然出现。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闪过这个念头,但我不确定我是否想知道谜底,所以就没再追问。接着各种事情纷至沓来,把它完全埋了起来。直到我被关进地牢,它才再一次浮出水面。有趣?没错,但也很麻烦。

“在当时的形势下,我设法把兰登拉了进来。”我继续说,“他相信我正在追逐王位,其实我想要的只是我的记忆。他同意帮我返回安珀,这一点他做到了。嗯,几乎做到了,”我更正说,“我们最终到了芮玛。到那儿之后,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兰登,他建议我再次通过试炼阵,以完全恢复对它的掌握。机会就在那儿,我抓住了。很管用,我用试炼阵的力量把自己传到安珀。”

本尼迪克特笑起来。

“在这件事里,兰登一定是个倒霉蛋。”他说。

“他确实没高兴到哼小曲,”我说,“他接受了茉伊的裁决,娶了一个由她挑选出来的女人——一个叫薇亚妮的盲女,而且要留在芮玛陪她至少一年。我把他留在那儿,后来我听说他真的娶了薇亚妮。当时迪尔德丽也在。我们在路上碰见她时,她刚从安珀逃出来,我们三个一起进入芮玛。她现在还留在那里。”

我喝干自己的葡萄酒,本尼迪克特冲瓶子扬扬头。但这瓶酒几乎已经空了,所以他又从柜子里拿了一瓶,注满我们的酒杯。我喝下一大口。这瓶比刚才的更香醇。一定是他的私货。

“在宫殿里,”我继续说,“我潜入了图书馆,拿到一副主牌。这是我冒险去那儿的主要原因。还没等我做点别的事,艾里克就闯了进来,我们在图书馆里大打出手。我成功地刺伤了他,而且我相信自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不过他的部下赶来了,我被迫逃走。我联系上布雷斯,他为我提供了通过影子到他那儿去的道路。剩下的故事你一定从自己的消息来源听说了。我和布雷斯合力进攻安珀,但失败了。他从克威尔山坠落。我把自己的主牌扔给他,他接住了。我听说艾里克没找到他的尸体。但那里山势很高——尽管我相信那时的潮水也涨得很高。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

“我也不知道。”本尼迪克特说。

“我被关起来,艾里克则戴上了王冠。他不顾我的小小异议,强迫我在典礼上为他加冕。但我成功地在那杂种——这是根据他的血脉得出的结论——把王冠抢回去戴在头上之前为自己加冕了。接着他弄瞎我的双眼,把我送进地牢。”

他探过身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嗯,”他说,“我听说了。他是怎么干的?”

“热烙铁。”我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压抑着伸手摸眼睛的冲动,“进行到一半时,我就昏过去了。”

“这两个眼球真的有用吗?”

“是的,”我说,“我想是的。”

“再生花了多长时间?”

“几乎过了四年之久,”我说,“而且我的视力才刚刚恢复正常。所以我该说,加在一起要五年。”

他向后一靠,叹了口气,微笑起来。

“很好,”他说,“你给了我一点希望。过去其他人也有过丧失部分肌体、又再生出来的经历。但我还从没丢过什么重要部件,直到现在。”

“是啊,”我说,“你这个记录真够惊人的。几年中,我经常回想起兄弟们的受伤情况。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伤,我敢说大部分都被忘了。但总体说来,加上我自己的经历,基本上都是丢掉指尖、脚趾、耳垂什么的。我想你的手臂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要花不少时间。”

“好在你的左手跟右手同样好使。”我又补充说。

他露出笑容,又随即收敛,接着喝了口酒。不,他还不准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抿了一口酒。我也不想告诉他托尔金的事,我打算把他当成最后的王牌。谁也不清楚托尔金的威力有多大。他显然已经疯了,但可以为人所用。就连老爹都对他心存畏惧,所以才把他关进牢房。他在我的囚室中是怎么说的来着?在他宣布自己发现了毁灭安珀的方法后,老爹就把他监禁起来。如果这不只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如果这真是他被囚禁的原因,那老爹可比我想象的要仁慈得多。让这个人活着太过危险。但另一方面,老爹一直在试图治疗他的疯病。托尔金提到过医生们,那些被他吓跑、或是被他的力量毁灭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宽厚睿智的长者,对老爹和整个家族都忠心耿耿。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谁都很难下决心除掉这样一个人。他被关在本来不可能逃脱的房间里。但有一天,当他感到厌倦时,就那么简简单单地走了出来。在安珀这个影子最稀薄的地方,无人能在其中行走,所以他的所作所为是我无法理解的。这牵扯到一些蕴藏在主牌背后的法则,托尔金就是靠它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在他回去之前,我设法说服他在我的牢房中打开了一道类似的出口,一条把我传送到卡巴灯塔的通道。当身体恢复了一些后,我踏上旅程,最终到了洛琳。直到现在,可能还没有人发现托尔金的秘密。就我所知,我的族人一直就拥有特殊的力量,但对这力量进行分析、通过试炼阵和塔罗牌的方式使之得以运行的却是托尔金。他经常试图和别人讨论这些问题,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套太过抽象和枯燥了。真该死,我们是个只重实效的家族!布兰德似乎是唯一对此有些兴趣的人。我差点忘了,还有菲奥娜。有时她也会听托尔金谈这些事。还有老爹。有很多事他从来不提,可心里一清二楚。他向来没多少时间和我们待在一起。我们对他的事知之甚少。影子中的法则,他可能和托尔金一样熟谙。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应用层面。托尔金是个艺术家,而老爹,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虽然他不是严苛的父亲,但也从不鼓励亲昵的行为。在我们的记忆中,他是个非常慷慨的父亲。但他把我们交给不同的廷臣抚养。我觉得他只把我们看作自己激情冲动产生的无可避免的后果。实际上,我的兄弟姐妹只有这么少,这让人相当吃惊。我们十三个人,再加上早已死去的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这就是他将近一千五百年来的产物。我听说还有几个人,出生于远在我们之前的年代,但没有活下来。对于精力如此充沛的君主来说,这个命中率可不怎么漂亮。而且事实证明,我的兄弟姐妹中也没有特别丰产的人。当我们刚刚有能力照料自己,可以在影子中行走时,老爹就鼓励我们找个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于是我去了阿瓦隆,那座已经陷落的伟大城市。就我所知,老爹的出身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从没遇见过什么人,能记起奥伯龙之前的年代。在几个世纪不断积聚的好奇心推动的探究下,一个人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来历。奇怪吗?是的。但他诡秘、强大、睿智——这些特点我们或多或少都继承了下来。他希望我们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过得愉快——但绝不至于强大到对他的统治产生威胁。我猜在他心底潜藏着一丝不安,他不想让我们对他自己和过往的年代了解太多,这种谨慎并非毫无道理。我不相信他曾预想过自己不再统治安珀的时代会真的到来。但他偶尔会在开玩笑或发牢骚时说起退位。可我总觉得这些话是有预谋的,旨在观察它们激起的反应。他肯定知道自己不在时会发生什么状况,但却拒绝相信这种情况会真的到来。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全部责任和义务,不知道他许下过什么密约。虽然很不情愿,但我必须承认,我逐渐意识到我们都还不适合坐在王位上。我真想为这失策责怪老爹,可惜我认识弗洛伊德太久了,无法把责任全部推到老爹身上。我同样开始怀疑我们对王位的主张是否合法。如果老爹还活着,还不想退位,那我们最大的野心就只能是坐在摄政王的位子上。我可不希望他回来时发现物是人非,尤其是当我坐上王位时。直说了吧,我怕他,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有傻子才会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时毫无畏惧。但无论是国王还是摄政王,我的继承权都应该在艾里克之前,而且我已下定决心要拿到它。如果有一种存在于老爹那神秘黑暗的过去的力量,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可以帮助我夺取权力;如果托尔金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么他必须保持现在不为人知的状态,直到能够为我所用。

我扪心自问,如果他所拥有的力量真的可以毁灭安珀,进而粉碎影子世界,倾覆所有存在,我仍要把它据为己有吗?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将这种力量据为己有。我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然还有谁值得信任,还有谁可以托付这种伟力?我们确实是个非常讲求实际的家族。

我又倒了些酒,掏出烟斗来,清理干净,装上烟丝。

“这基本上就是我所有的故事了。”我站起身,借着油灯点起烟斗,“恢复视力后,我设法逃出安珀,在一个叫洛琳的地方逗留了一段时间,在那儿遇到加尼隆,接着我们就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