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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戒指、手镯和梳子放回她的身边,这才盖上墓穴。这就是洛琳。无论她过去怎样,希望如何,最终都在此落幕。这就是洛琳和我所有的故事:在这唤作洛琳的土地上,我们相遇,我们分离,如我之一生,聚散无常。我猜,作为安珀之子,这世上的所有灾祸腐朽都与我有关,与我为伴。这就是为何我每次提到自己的良心时,内心中某个部分都会如此回答:“哈!”在无数裁决之境中,我的双手都染满血色。我是盘踞在实界和影子中的邪恶的一部分。有时,我会幻想自己是个只为对抗其他邪恶而存在的邪恶。只要我能找到这些梅尔金[8],就会把他们毁灭。等到那些预言师常常提起但从不真正相信的审判日到来,这世上的邪恶将被彻底清洗。到那时,我也会浸没在黑暗中,吞下那无尽的诅咒。现在我觉得,也许用不了等到那时了。但无论如何…在那天到来前,我不会洗净自己的双手,也不会放下武器。
拨转马头,我骑向加尼隆的要塞。他识得我,但永远不可能了解我。
CHAPTERⅣ
骑行,骑行,穿过荒芜奇诡的道路,我们骑向阿瓦隆。我和加尼隆,骑过美梦的山谷,驰过噩梦。我们在太阳的黄铜锋芒下骑行,在夜晚的白热岛群下骑行,直到它们变成如金如钻的斑斓,直到月亮如天鹅般在天空中游荡。白日带来春天的绿意,我们穿过汹涌大河,穿过夜笼寒霜的群峰。我将愿望之箭射进夜空,它在我头顶绽放光明,飞向北方如一颗燃烧的流星。我们只遇到过一条龙,还是条可怜的跛龙,它瘸瘸拐拐地跑开躲藏,呼吸之间烤焦了菊丛。美丽的候鸟一群群飞过,射向我的目的地。我们骑过片片湖泊,每句话语都会激起水晶般的回声。我骑着马,高声唱咏,很快勾起加尼隆和我一起纵声高歌。我们走了一周有余,现在,大地、天空和阵阵微风都在告诉我,不远处就是阿瓦隆。
当白日已尽,太阳滑落石滩,我们决定在湖边的一处树林宿营。我到湖里洗澡,加尼隆则解开我们的行囊。湖水清凉怡人。我在里面冲洗了许久。
我洗澡时,感觉仿佛听到几声喊叫,但也不敢肯定。这是一片古怪的树林,而我又没有特别留意倾听。尽管如此,我还是迅速穿好衣服,跑向营地。
在路上,我又听到那种声音:像哀诉、乞求。走到更近的地方后,我意识到有两个人正在对话。
接着,我走进我们选定的小小空地,发现行囊四下散落,刚刚燃起的营火也没人打理。
加尼隆蹲坐在一棵橡树下,那上面吊着个男人。
他很年轻,有着金黄的头发和肤色。除此以外,我还看不出什么。我发现当一个人被倒吊在几英尺高的半空时,你很难对他的身形面貌得出准确的第一印象。
他的手被绑在背后,一条挂在矮枝上的绳子系着他的右脚腕。
他正简洁急促地回答着加尼隆的问题,脸上已被汗水和唾沫打湿。他吊在那儿并非一动不动,而是不停地前后摇摆。他脸上有一道擦伤,衬衣前襟还有几点血污。
我迟疑片刻,观察着,没有上去打断他们。加尼隆不会无缘无故就把一个人吊在那儿,因此我并未被同情心冲昏头脑。无论加尼隆想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我知道自己也会对这情报感兴趣。另外我也很想看看加尼隆在这场审讯中会有何表现,他现在多多少少算是我的盟友。何况倒吊着待上一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那人身体的摆幅变小了,加尼隆用剑尖捅了一下他的胸膛,让他再度猛晃起来。这一剑略微刺破了点皮,又一个血点出现在他的衣服上。他高叫起来。现在,从他的面容,我终于可以看出他年纪很轻。加尼隆抬起剑,让剑尖停在男孩喉咙将要摆回的位置的几英寸前。一直等到最后一刻,他才奸笑着抽回宝剑。男孩惨叫连连,大声哀告道:“求你了!”
“之后的事,”加尼隆说,“也都告诉我。”
“就这些!”男孩说,“我只知道这些!”
“为什么?”
“他们蜂拥而过!后来的事我没看见!”
“你为什么不跟上?”
“他们骑马。我只有两只脚。”
“你为什么不靠两只脚跟上?”
“我晕过去了。”
“晕过去?你是害怕了!你当了逃兵!”
“不!”
加尼隆又举起他的剑,在最后一刻才移开。
“不!”男孩喊道。
加尼隆再次举起长剑。
“对!”男孩尖叫着,“我怕!”
“所以你就逃了?”
“对!我不停地跑!从那时起一直在逃…”
“所以之后发生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你撒谎!”
他又递出长剑。
“不!”男孩说,“求你…”
这时我走了过去。
“加尼隆。”我说。
他瞟了我一眼,恶作剧似的笑了笑,放下剑。男孩搜寻着我的目光。
“我们抓到什么了?”我问。
“哈!”加尼隆用剑面拍打着男孩的大腿内侧,让他尖叫起来,“一个小贼,一个逃兵。他有点儿好玩的故事要讲。”
“那就把他放下来,让我听听吧。”我说。
加尼隆转过头,一剑砍断绳子。男孩摔在地上,抽噎起来。
“他想偷我们的东西,让我抓个正着。我就想,何不问问他这附近的情况呢。”加尼隆说,“他是从阿瓦隆来的——就这几天的事。”
“什么意思?”
“他是个步兵,两天前的晚上,在阿瓦隆附近参战。战斗中他害怕了,成了逃兵。”
男孩正要开口反驳,加尼隆踢了他一脚。
“闭嘴!”他说,“现在是我在讲——刚才是你讲!”
男孩像螃蟹一样往旁边蹭了蹭,睁大眼睛哀求地看着我。
“战争?谁和谁?”我问。
加尼隆露出冷笑。
“听起来挺耳熟。”他说,“阿瓦隆的军队正在面对一场漫长战争中最大的一仗——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仗,而且对手是些超自然的东西。”
“哦?”
我盯着小伙子,他不安地垂下目光,但在那之前,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女人,”加尼隆说,“不知从哪层地狱跑出来的复仇女神们,苍白、冰冷、充满魅力。披甲持锐,长发明丽,双眸若冰。她们胯下的雪白战马呼吸的是烈火,啃食的是人肉。几年前一场地震后,群山中出现了众多洞穴。她们就从那里出现,四处劫掠,活捉年轻男人,杀光剩下的一切。很多俘虏后来都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步兵,跟随先锋骑兵一起作战。听起来和黑环里的人很像。”
“他们解脱后,很多人都挺了过来,”我说,“之后他们再也不是行尸走肉,只是多少有点失忆——就像我过去一样。我有个问题,既然这些骑兵只在夜间出没,那阿瓦隆的人为何不在白天把洞口都堵死…”
“逃兵告诉我他们试过,”加尼隆说,“但敌人总能一段时间后再度爆发,而且比以前更强。”
男孩脸色死灰,但当我质询地望过去时,他还是点了点头。
“阿瓦隆的将军,被称作守护者,他曾多次领兵击败那些女人,”加尼隆继续说,“他甚至和她们的首领,一个叫琳特蕾的白婊子待过将近一晚——是调情还是谈判,这我说不好。总之,一切都不奏效。袭击在继续,她的力量不断增加。守护者最终决定组织一次总攻,寄希望于全歼敌人。这小子就是在那场战斗中逃跑的。”他用剑指了指那个小伙子,“所以我们不知道故事的结局。”
“是这样吗?”我问男孩。
小伙子把目光从剑尖移向我的双眼,过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有趣,”我对加尼隆说,“非常有趣。我有种感觉,他们的麻烦和我们刚刚解决的那个是相通的。我真想知道战斗的结果。”
加尼隆点点头,换了只手握紧剑柄。
“好了,如果我们已经问完了…”他说。
“等等。我猜他是想偷点吃的?”
“对。”
“放开他的手,把他喂饱。”
“可他想偷我们的东西。”
“你不是说过,自己曾为一双鞋杀了个人吗?”
“是的,但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最后穿着鞋走了。”
我大笑起来,感觉快要笑死了,但就是止不住。加尼隆面露愠色,然后是一阵困惑。终于,他也笑出声来。
小伙子看着我们,他肯定觉得我们是一对疯子。
“好吧,”加尼隆终于说,“好吧。”他弯下腰,一把转过男孩的身子,扯断捆着他手腕的绳子。
“过来,小子,”他说,“我给你拿点吃的。”他走到我们的行李旁,打开了几个包裹。
男孩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跟上去。他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眼睛仍一直盯着加尼隆。他提供的情报如果是真的,会给我带来几个麻烦。首先,在一片战火肆虐的土地上,想要搞到我要找的东西会更加困难;其次,这也加重了我对整个世界和它崩坏范围的担忧。
我帮加尼隆点起一小堆营火。
“这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他问。
我看不到别的选择。在我发出诅咒的地方附近,所有影子世界可能都受到了波及。我可以试着选择一条还没被牵扯进来的路,但等我达到时,它也许已经不再是我要找的地方,那里可能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如果混沌的侵袭会穿越影子,不断发生在我前方的道路上,那它们很可能和我最初诅咒时期望的结果联系在一起,是我必须解决的——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它们无从规避。这就是游戏的本质,而且我不能抱怨,因为是我定下了规则。
“我们按原计划继续,”我说,“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小伙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也许是因为我阻止了加尼隆在他身上戳洞,让他觉得对我有所歉疚。他警告我说:“别去阿瓦隆,先生!那儿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会被杀的!”
我冲他笑笑,向他道谢。加尼隆坏笑着说:“让我们把他带回去,作为逃兵接受审判。”
听到这话,小伙子慌忙起身,开始逃跑。
加尼隆大笑着抽出匕首,一抬手准备掷出。我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使他的飞刀脱靶甚远。小伙子消失在树林深处时,加尼隆还在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