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妹纸养肥的养肥,蹲坑的蹲坑,都行。

不过,选择蹲坑的实在很有勇气,哈哈。

另:看到很多老人,多谢大家收藏留评,挥爪。

第三章

第三章

十日后,安乐寨归顺朝廷之事传至天下时,礼部侍郎范文朝带着嘉宁帝的圣旨和满怀诚意的赏赐浩浩荡荡朝安乐寨而来。

安乐寨两面环重山,地势险峻,背面靠海之处乃三万水军练兵之地,唯一可进的是一条羊肠小径,待临近正门时才有百米的平原之地,若非如此奇特的地形,这个贼窝子也不会在朝廷一年数次的围剿下稳如泰山,安存至今。

朝廷封赏的队伍还未入得安乐寨地境,便远远可见手握长刀身披盔甲的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凶神恶煞的匪气迎面而来。列阵的兵士看见朝廷的军队既未阻拦,也未迎接,只是冰冷的目送他们走进安乐寨范围,远送的目光犹如逡巡将入狼窝的羔羊。

礼部侍郎范文朝乃货真价实的柔弱文人一枚,以科举入仕,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倒拿得上手,平日里哪见过这等阵仗,腿一软把那个女土匪暗自腹诽了数遍。

若非她求东宫太子妃位不成,遣一武将前来招降足矣,那还需要他这个礼部侍郎亲自前来抚慰!

跟随前来的赵副将观得不妥,怕这个花里胡哨的侍郎坏了大事,小声交待:“范大人,任安乐性子刚强,你等会可别把她那个火爆性子点燃了,若是招降之事不成,陛下天威难测,我们可就遭殃了!”

想起身后连绵数里的赏赐,范文朝心底一凛,忙点头:“赵将军放心,本官必不会和个女人计较。”

见范侍郎不以为然,赵副将眨眨眼,闷不作声退到一边。晋南这块地方,若是祟南将营统帅季老将军是土皇帝,那任安乐就是地头蛇,强龙尚且不敢压,区区一个绣花枕头又顶得上什么用。

临近百米之处,若隐若现的安乐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观得眼前之景,范文朝猛拉缰绳,脸色泛白,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安乐寨归降会让执掌祟南的统帅季川重视到这个地步,嘉宁帝赐下的赏赐更是价值连城。

眼前巍峨雄伟囊括百里的鬼东西哪是一个小小的山寨,这该死的分明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才对!

高约数丈的城墙,冷峭坚硬的长戟,威武粗犷的士兵,城头顶端悬挂的木牌匾上凌厉厚重的‘安乐寨’三字更是摄人冷冽。

安乐寨深藏大靖东南山脉,三十年发展壮大,水师横扫南海,想不到竟已有了如此可怖的实力,不必等到将来,现在这座城池就足以成为大靖的心腹大患。

幸好…如今的寨主是一介女子,幸好…她看上了大靖的太子。

范文朝全然忘记了数日前在朝堂上他对区区一女土匪肖想东宫太子妃位的鄙夷,他抹抹额上沁出的冷汗,心底突生任重道远的使命感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安乐寨主请进帝都,若是毁了陛下招降的大事,恐怕范氏一族仕途尽矣!

忐忑提马再近几步,范文朝骤然被眼前红彤彤的城池惊得一怔,整座城池满挂红绸,喜气扬天,遣将士上前报信之际,他转头朝赵谨疑惑的看了一眼,赵谨摇头,显然也不知晓安乐寨在弄些什么名堂。

两人正纳闷之际,巍峨的城门被缓缓打开,震耳的轰鸣声骤响,曜日之下,一行数骑踩着鼓声自城中飞快奔来。

喧嚣而起的尘土几近将众人淹没,范文朝被呛得抓住缰绳连退几步,眯眼瞧去,见一紫衣女子居于首位,心底打了个突,顾不得漫天灰尘,忙凝神朝那人瞧去,好歹也是当着满朝文武求娶他大靖太子爷的英勇人物,怎么也得瞅仔细了才是。

马上女子着紫色布衣短装,眉高眼宽,短发束起,模样甚是粗犷爽利,待眼落在那略显宽厚的背上冰冷锋利的大刀上时,范侍郎心底一怵,咽了咽口水,这和他心底想的女土匪倒是一模一样。

可怜的太子爷啊…

心底的哀嚎还未停歇,一行人已停在了军队前方,为首的女子眉一扬,大笑道:“赵将军,寨里的弟兄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如何,你家太子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我们大当家的?”

这女子平时显是习惯了喊话,一句问下来如雷声一般震耳,范侍郎心里直念着‘粗鲁啊粗鲁’,突然回过神愕然问:“你不是任小…?”话到一半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硬了起来:“阁下难道并非任寨主?”

荒唐,陛下圣旨钦赐,前来迎接的居然不是任安乐!

紫衣女子朝范侍郎望来:“赵将军,这位大人是…?”

赵副将打了个哈哈,忙介绍:“这是陛下遣来的钦差,宣读招安圣旨的礼部侍郎范大人。”说完朝范侍郎递了个眼色:“范大人,这位是大寨主的左膀右臂,苑书姑娘。”

范侍郎略一拱手,哼了声,这么个女土匪居然取了个大家闺秀的好名字。

“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听着别扭,叫我一声二当家就行了。”苑书眉一横,豪爽道。

“二当家。”赵副将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任寨主呢,陛下已颁下圣旨,让她出来领旨吧。”

“赵将军,我们当家的怕朝廷送来的迎亲之礼太过丰厚,寨子里拿不出好东西来还礼,前几日带着兄弟们出海搜寻宝物去了!”苑书挠头搓手,爽朗的面上泛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来:“赵将军,咱们这些粗人知道太子殿下娇生惯养,享福惯了,你放心,大当家的素来好脾气,将来成亲了,定会好好待太子殿下。”

望着五大三粗的苑书娇憨喜庆的脸,两人突然明白安乐寨一城大红从何而来,这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女土匪根本就不知道东宫太子妃代表的意义,还以为自己和太子的婚事板上钉钉了。

“苑书二当家。”范侍郎皱着眉不伦不类喊了一声,朝苑书背后泛着银光的大刀看了一眼,压住心底的胆寒,一板一眼开口:“陛下有言,太子妃位关系国祚,如今实在难以定论,既然任寨主不愿入东宫为侧妃,陛下亦不勉强,定会补偿任寨主。”

范侍郎极聪明的用了侧妃位份来抬举任安乐,此时给他个胆子,也不敢把老尚书在堂上欲将东宫孺人一位赐予任安乐的话说出来。

“哦?拒绝了?”

范侍郎几乎是睁大眼盯着对面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土匪说出这句话,见她漫不经心朝背后的大刀摸去,眼瞳狠狠一缩。

“那也无妨,陛下想必封我们大当家做官了吧,以我们当家的才情模样,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苑书哈哈一笑,随意在大刀上弹了弹,发出清越的声响,朝范侍郎抱拳道:“范大人,我们当家的远出未归,陛下赐下圣旨天恩浩荡,我们这些蛮人怠慢不得,不如由我来接旨,来人,摆桌焚香!”

说完不待范文朝回答,朝后一挥手,立时便由几人抬着一方木桌出现在两方人马之间,苑书和安乐寨的人从马上跃下,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朝有些晃神的范文朝和赵谨笑眯眯道:“两位大人,宣旨吧。”

完全被苑书蛮横态度牵着鼻子走的两人对看一眼,暗中交换了眼色,算了,和这个土匪头子计较礼仪实在是笑话,只要任安乐愿意进京,甘心交出三万水军,其他的忍让一二也算不得大事。

范文朝轻咳一声,取出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内城阁楼顶端,隐隐绰绰爬满墙壁的蔓藤下,一女子斜躺在沁凉的墨石椅上,两腿交叉横卧,脸上盖了本折子戏书,细小的呼噜声从书下浅浅传来。

微风拂过,戏本被吹落在地,灼热的日头懒懒扫在这人身上,想是骨头懒惯了,女子动也未动,只管酣睡。

良久,外间喧闹鼓声渐停,嘈杂声打破静谧,好梦正酣的女子眉头微皱,循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闭眼拾起地上的戏本猛地朝廊边扔去。

“哎哟!”苑书装模作样做惊呼状,猛拍小心肝:“大当家的,我顶着大逆不道的罪过替您老人家接了圣旨?您就不能下手轻点!再说您这力拨千钧的力可别使在自家人身上,京城的太子爷还在等着您呢!”

苑书一口一个‘您’说得极顺溜,明明还是刚才对着范文朝的憨厚面容,眼底却袭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灵动狡黠之色。

“没出息,想在安乐寨的地头里颁圣旨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这些个文邹邹的书生最是磨蹭,我懒得应付他们。”

石椅上的女子骤然起身,轻挑的翘起二郎腿,抬手拖着下巴:“苑书,皇帝老头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说这话的人着一身利落的藏青长袍,挽袖对翻,下摆利落开合,光是看这装扮,便知其是不拘小节之人。再往上瞧去,眉目懒散,眼底隐带痞气,偏生面容却肃凛含威,颇有大家之像,这般气质放在一介女子身上本该奇怪,可面前之人身经百战,又执掌安乐寨多年,养成这样倒也不稀奇。

“五万两金子,十万两白银,五斗南海珍珠,三株千年人参…”苑书拿出嘉宁帝赐下的圣旨,打开喜滋滋朗读起来,眉梢一脸得色。

任安乐眯着眼,手不轻不重敲在石桌上,直到苑书念完最后一份赏赐,才一撇嘴叹了口气:“本当家这个后悔啊…怎么不早几年瞧上那个水嫩白皮的太子爷,蹉跎了岁月不说,这些个宝物更是兜兜转转了半个天下才落到我手里来。”

苑书瞅着自个悲伤春秋的大当家,嘴角抽了抽,好半响才道:“当家的,您今年也才十八,这年岁正好,真的。不过当家的您不去迎圣旨,就不怕入京了老皇帝给咱们使绊子?”

任安乐抬头,哼了一声:“接旨?老皇帝以为我远居南海就不知道朝廷给我弄了个什么孺人的位份,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去接圣旨,天底下上哪去找本当家这么家底殷实的媳妇,那些个权贵世家嫁闺女能给他送三万水军、一座城池?”

任安乐越说声音越大,等出完了一口气,她才抖着二郎腿,慢悠悠眯着眼道:“好在本当家的还当了个副将,等将来攒够了军功再入皇城和他好好说说,我看上他儿子是他们皇家修来的福分,错失我可是大靖的损失。”

未必是福吧,那个太子估计觉着祸从天降了还差不多!

苑书看着自家小姐直叹气,当年老当家在世时一心想替小姐找个好夫君,晋南地界上挑了个遍也没人能入了小姐的眼,哪知如今却偏生对大靖的太子上了心,安乐寨在晋南能呼风唤雨,可是入了帝都就难说了。

念及此,苑书觉着皇家中人实非良配,准备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殷切相劝:“小姐,你真的要把安乐寨送给朝廷当聘礼?”

在她眼里,自家小姐英武盖世,王朝的太子爷嫁过来才是正理。

“我在降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安乐寨上下无需安抚,我进京不假,但寨子里其他人自然是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讨生活的。”

三万水军她可以交出,但是安乐寨这座城池不可能轻易交给朝廷,嘉宁帝就是听出了招降书里的深意,才会将她招入帝都领虚职,而不是放入祟南将营让她在军中坐大,这次赐下的封赏明为天恩浩荡,其实不过是为了安抚于她罢了。

任安乐十四岁执掌一城,历经百战,是个天生的将才不假,可若说她是个不会为自己打算的实诚人,倒也是个笑话。

“皇帝能同意?”

“放心,三万水军自会让他安心,为了晋南地界的安稳,他必将我们奉若上宾。”

“大当家的,咱们可是土匪,人家天潢贵胄会把我们放在眼里?”苑书有些不信,皇家尊贵惯了,瞧不来他们这些土匪倒是极有可能。

“苑书,你不懂。”任安乐抬眼阁楼下热闹喧天的城池看去,瞳中有着分明的透彻和笃定:“老头子死前说过,皇帝对晋南这块地方执着得很,只要能让他在天下人眼中招降安乐寨,我们后半生自然无忧。”

否则,也不会…安乐寨壮大到这个地步,北方中原也极少有百姓知道,这藏于南海的安乐寨远不止是一个土匪窝,而是一座无坚不摧的城池。

见苑书点头,任安乐迅速把这事搁置一旁,问道:“朝廷的人安置好了,怎么跟他们说的?”

“当家的放心,我说了您明日才回,后日启程去京城,那个范侍郎一听我们愿意入京,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夸我深明大义,说…”苑书眯着眼,摸摸下巴有些神往:“说会替我留意留意京城的好儿郎。”

见苑书这幅模样,任安乐怒从心生:“瞧瞧你这模样,京城那些病秧子有什么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当家的,那京城的太子不也是这样的!”苑书愤慨打断任安乐的话,直泼冷水。

“那自然不一样。”任安乐淡淡开口,眉微扬,话语格外郑重深沉。

任安乐这模样实在太认真,苑书怔在原处,见任安乐缓缓起身,走到护栏边,半响后,回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即便他是个不中用的,也是所有不中用的里面最尊贵的那个!谁说我要娶他这个人了,我任安乐的聘礼是一座城池,他的嫁妆可是整个大靖!”

“大当家的,送你六个字,任重道远,珍重。”

苑书瞧了半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任安乐,合拢下巴,翻个白眼转身便走。

任安乐嘴角微勾,眼底浮起淡淡的波动和兴致。

太子韩烨,冠绝天下出尘睿智的大靖储君,但愿…你所负的盛名对得起这奔波的万里。

 

第四章

是夜,东宫后园石亭。

东宫属臣赵岩站在亭外,垂首立着,亭子里落子声清晰入耳,他眉心一动,抬眼朝里望去。

亭中端坐的人着一身月白常服,四爪蛟龙隐于袖边,此时正双手互弈,眉宇肃冷,只是淡淡坐着,身上便有着异于寻常贵胄的尊耀华贵。

韩烨六岁被立为大靖太子,自小品性淡雅睿智,气质超群,无论几位王爷如何效仿努力,都无法分薄他在民间百姓心中的景仰,十八岁时隐藏身份随西北大军远征北秦,大获全胜后更是在百姓朝臣中的声望达至顶峰。

即便是嘉宁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朝中大臣亦能模糊的感觉到,这个铁血帝王对这个唯一的嫡子的看重。

否则也不会允许东宫设下各阶属臣,这些属臣虽说在朝堂中品级不高,尚还年轻稚嫩,却毫无疑问是大靖未来的柱石。

而他作为齐南侯幼子,更是自小被嘉宁帝选为太子伴读,如今任职东宫,早已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子敬,安乐寨诸事如何了?”伴着最后一粒棋子落下,韩烨的声音淡淡传来。

“殿下。”赵岩回神,上前一步行礼回道:“今日宫中有消息说安乐寨主已接下圣旨,不日便会启程入京。殿下可是有吩咐?”

边塞女土匪堂而皇之的在金銮殿上求娶一国储君,肖想的还是太子妃位,虽说嘉宁帝未应允,可也让太子殿下丢尽了脸面,半月来这件事在帝都被传得绘声绘色,再加上沐王府中人的煽风点火,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安乐寨主还未入京,就已成了文人士子、世家小姐翘首以盼的人物。

“吩咐下去,任安乐入京,不去理会便是,不可随意欺辱。”

赵岩一愣,忙道:“殿下,那厮女子如此蛮横霸道,视东宫和殿下威仪如无物,怎可轻易放过…”

话到一半,赵岩声色一滞,有些忐忑,太子虽儒雅近人,却也不喜下臣置喙他的命令。

“东宫威仪?子敬,安乐寨和朝廷作对了几十年,连大靖的国威都从未放在眼里,何况是孤这个东宫太子。”

风起,天色微凉,韩烨起身,守在一旁的婢女立时拿来披肩恭谨的系在他肩上。

“殿下…”听见此话,赵岩嘴巴张了张,面色有些赫然。

“再说…以三万水师求娶,这般手笔也不算小了,本太子算不上丢脸。”韩烨声音淡淡,面容沉静,眼底却分明有着戏觑的意味。

“殿下…”

向来以辩才闻名帝都的‘松竹公子’此时除了巴巴的望着自家太子爷,啥话都说不出来,总不能来一句‘殿下所言甚是’!

爷,您好歹也是一国储君,那个女土匪是在求娶啊求娶,不是求嫁啊!

“况且安乐寨的底细即便别人不知,你也应当清楚那并不只是个小山寨,任安乐这个人能让父皇重视,也不算俗物。子敬,任何时候小瞧对手都非明智之举。”

许是赵岩眼底的神情过于悲愤,韩烨终于施恩般的绕过了这个话题。

“对手?”韩烨前面的话还让赵岩直点头,但听到后面,赵岩就垂下了眼,声音呐呐:“殿下,说是对手也…”

好歹人家大姑娘不辞万里使人进京传话倾慕于您,把家底搬空了往您身边凑,说是对手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再说,殿下贵为一国太子,一介女土匪谈何为之对手?

“怎么,觉得抬举了她?子敬,敢在大靖朝堂上放言入主东宫太子妃位,这样的人,论大胆豪气,天下间孤见过的…她是第二个。”

不知想到了什么,韩烨目光微凝,微暗的夜色下,隐隐可瞧见他瞳中的神往追忆。

似是韩烨的神色太过笃定认真,赵岩压下心底的讶异,忍不住问:“殿下,另一位是…”

“当年的帝家家主,帝盛天。”

赵岩骤然抬头,却看见韩烨已走下石阶,朝东宫深处行去,步履之间,竟有微凉的单薄萧索。

传言当年帝家家主极喜爱忠王嫡子,曾为其启蒙之师,难道竟是真的不成?

“子敬,京城传闻不必理会,更无需打压。”

听见此话,赵岩眼底露出复杂之色,他自小陪在太子身边,几乎是立时间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这对天下间至尊至贵的父子,偏生对一件事同样执着。

天子对帝氏一族讳莫如深,可太子最看重的…却偏偏是帝家唯一的孤女。

任安乐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不假,可也正因为如此,东宫太子妃空悬的事实也毫无掩饰的被摊开在了天下百姓和朝堂重臣面前。

历来嫡庶犹如天壑,一国储君无正妻嫡子,对整个大靖而言都是荒谬难堪之事。

以此契机将天下言官的舆论送入皇宫,或许殿下不但不厌烦任安乐,反而…会感谢她。

赵岩望着小径深处隐隐消失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帝北城已有十来年没这么热闹了。

安乐寨招降在晋南这块地界上是件大事,为显皇威,范文朝早几日便遣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至天听,处得最近的帝北城百姓自然最早得到消息。

安乐寨的女寨主入京城做官可是个稀罕事,再说大靖王朝的女子也不是谁都敢求娶一国太子的,这才几日时间,任安乐便成了茶馆戏台上说道的常宾。

不少百姓都想好好瞧瞧晋南的这位女英豪,是以这一日才清早便把入帝都的必经之城帝北城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奈何朝廷仪仗队守卫甚严,连那个一向胡天海地惯了的任安乐也装起了娇弱,躲在马车里死活不让人瞅,众人遗憾之余,只得顶着烈日百无聊奈的踱回了家。

“小姐,您总算下了个明智的决定,姑娘家就应该坐在马车里享清福,成天骑着马挥舞大刀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苑书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朝一旁讨好的道。

坐于一旁的青衣小姑娘约摸十八岁,名唤苑琴,照顾任安乐日常起居,比起任安乐,她似乎更能拿捏住性子火爆的苑书。

此时她手边摆了盅龙泉青瓷茶壶,两手轻动直到淡淡的茶香满溢在马车里,她嘴角才露出浅浅的酒窝。

这姑娘幼时为山贼追赶误入安乐寨,被任安乐收留,性子淡静如水,熟知史家经典,早慧聪颖,两年前就已成了安乐寨的军师。

启程伊始苑琴交代所有人不可再按寨子里的称呼来唤任安乐,未免入京后贻笑大方,她素来清冷安静惯了,苑书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转头便乖乖的唤起任安乐‘小姐’来。

“安乐寨距京城万里之遥,我是吃饱了撑得慌要去骑马?”任安乐剐了苑书一眼,一副太爷样靠在软枕上:“去,待会下车再给本当家的买几本戏词回来,还是咱们晋南的百姓有眼光…听听,安乐寨主雄威盖世,以一己之力迎战八方…取敌方将领项上人头于千里之外…”

任安乐一字一句指着戏本上的词念得张狂,苑书眉头倒挂,刚欲说些靠谱话劝诫自个当家极度膨胀的自信,马车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三人对望一眼有些奇怪,帝北城人流汹涌,怎的突然…

苑书稍提布帘,望向不远处眉角一顿,神情有些明了,见任安乐望着她,只轻声道:“小姐,前面不远处是帝府和帝氏宗祠。”

生在晋南这个地方,没有人会不知道帝家,即便是占山为王霸道嚣张的安乐寨众人。

十年前帝家满门被诛后,嘉宁帝并未毁了帝家祖宅和帝氏宗祠,只派了一队侍卫守在此处,帝家倾颓后这两处十来年无人问津,如今早已斑驳颓旧,不复当年鼎盛,只不过数百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积威仍在,是以过了这些年,晋南百姓始终对此地保有敬畏尊崇之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苑琴放下手中杯盏,青瓷落在小几上敲出清冽的撞击声,她抬眼朝布帘外望去,神情悠远:“可惜了帝家偌大的百年家业,若论忘恩负义,当今陛下倒是个中翘楚。”

苑书眨眨眼,听着苑琴的感叹有些迷糊,望着帝家祖宅好一会才放下布帘,突觉马车里安静异常,甫一转头朝任安乐望去,见她不知何时已阖眼浅浅睡去,眉宇间深沉淡漠,手中的戏本落在膝旁,再也没有拾起。

半月后,朝廷仪仗队临近京城。

瞧着不远处屹立的城门,在前头一辆马车里的范侍郎舒了口气,一日前他便遣侍卫先行回京禀告,宫里也有了回信,犹疑片刻,他吩咐队伍暂停,摸着两撇小胡子,掀开布帘朝一旁的侍卫摆手道:“唤任将军前来,本官有事相告。”

侍卫正欲领命而去,范文朝却一把唤住,神情有些踌躇:“算了,还是本官亲自跑一趟吧。”

能在朝堂上混到二品大员这个地位,范文朝怎么说都是个明白人,先不论安乐寨真正的实力和嘉宁帝隐晦不明的态度,数日奔波里他倒是见过任安乐两次。

不知道该怎么说,范文朝却在见到任安乐的一瞬间明白这个女子为何敢在大靖朝堂上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这个女土匪通身的大咧粗痞是不假,但执掌一城及几万兵马数年的锐气便足以让他将所有品头论足的话全碾碎了吞进肚子里,任安乐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京城贵女完全不同,他甚至生不出比较的心思来。

这倒不是说任安乐生得超凡脱俗,惊为天人,只不过有谁会拿征战沙场的一军将领和深闺小姐放在一起谈论,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不是。

思索间已行到了安乐寨诸人的马车前,想是知道临近京城,马车布帘早早便被撩了起来,任安乐盘腿坐在车架旁,看着踱来的范侍郎笑得真诚坦荡:“范大人,陛下可是有了御旨?”

范侍郎眉毛一跳,也没计较任安乐这个‘下官’的不敬,朝马车里望了望道:“陛□恤任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在城西赐了座宅子,让将军休息几日,三日后,陛下会和诸位大臣在上书阁接见将军。”

安乐寨归降对大靖而言是件大事,但任安乐终归是个女子,这些日子光是对任安乐的接见安置就已惹得言官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陛下选在上书阁接见她想必也是为了妥当起见。

“陛□恤下臣,本当家…呃…下官在家休息几日再入宫拜见。”任安乐话到一半感觉到苑琴盯着书的眼微不可见的一瞥,顺溜的步上了苑书的后尘。

“怎么不见苑书姑娘?”范侍郎对满身煞气、成日背着把大刀的苑书记忆极为深刻,奇怪道。

“寨子里的叔伯不放心,遣了个仆人来,苑书去接了,大人不必记挂。”

任安乐随口答,托着下巴,眼珠子转了半响,看着不太自在的范侍郎问:“不知太子殿下平时可忙,喜欢些什么玩意,这几日我好让人备着,等见过陛下再到东宫拜访拜访。”

范侍郎神色一僵,见谈到陛下时还云淡风轻的任安乐眼底似有若无的火苗,下意识生出大靖朝臣该有的警惕来:“将军说笑了,太子殿下平时政务繁忙,极少有闲暇之时,再言殿下少时便聪慧绝顶,才情俱佳,哪里如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玩物丧志。将军若有时间不如多和京城贵女相约,也好尽快熟悉京城的环境。”

太子韩烨素得朝臣敬重,怎可真的让乡野女土匪白白染指,还是让她离太子远些好。

范侍郎这话说得倒不含蓄,就差直言道公侯之家的贵女尚不敢高攀他大靖太子,遑论于安乐寨一介莽妇!

聚精会神观书的苑琴心下一叹,坐得稳如泰山,嘴角勾起了戏觑的弧度。

“是吗?”任安乐沉黑的眼瞳眨了眨,盯着范侍郎半响未言,直让这个朝廷二品大员额头沁出冷汗来才一拂挽袖长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优秀,远超民间百姓所言,本将军的眼光着实不差,想来这些聘礼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了。”

任安乐朝马车后延绵数里装满金银的箱子看了一眼,轻飘飘道:“看来除非入阁拜相军功擎天,否则任某也不敢再言入主东宫,范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范侍郎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神情焕发的任安乐,脸涨成了猪肝色:“将军此言,此言…”

“安乐将谨记大人良言,倾全力为之,他日下官与太子殿下大喜之日,定当请范大人为座上宾,以谢今日启示之情。”

伴着任安乐这句满是诚意、极为笃定认真的话,范侍郎终于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抹黑朝一旁的侍卫倒去。

太子殿下,下官万死之罪啊!

懒得管马车外的景况,任安乐放下布帘惬意的朝软枕上躺去,却见苑琴恭恭敬敬的将一杯沏好的茶端到她面前,神色认真:“小姐,往日是我和苑书有眼不识泰山,日后我们若有得罪,还望小姐您高抬贵口,放我们一条活路。”

马车里一时落针可闻,任安乐眨巴着眼愣了半响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在敌方拿下一城,却还是败给了自家的丫头。

兵荒马乱间,没有人注意到…这支远行千里的队伍已经正式迈过了大靖帝都的城墙。